已经十月末，太原附近的战事依然激烈，三十万狼厥精骑，再加上刘武周的十万人马，太原已经被围得铁桶似的。
如今在城中坐镇的，依然是沈原四子齐公沈元昌和长史陈寅寿。
而在太原城南二十里，唐王世子沈子城率军十万屯驻，与太原城互为犄角。
天气已经变得冷了，狼厥人的攻势越发猛烈起来。
上次呼乞那延世吉亲率数十万大军南下，将刘武困在雁门，最终却无功而返，反而损失惨重。
才隔了短短两年多一些，呼乞那延世吉就又卷土重来。
其实这也不是他疯狂好战，也不是他有必胜的把握，只是这一战，他不得不打。
前年时候，沈宁和景慎之率领一万多轻骑进入塞北，最大的成就其实不是几乎灭了呼乞那去鹰的领地，也不是在白玉湖畔又挖了个窝。
而是那一年的深秋，沈宁和景慎之两个带兵在草原上一把火接着一把火的点。
当年还没有显得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是到了第二年开春的时候，狼厥人的牛羊饿死了几十万头！
又加上去年草原上冬天走的晚，到了四月末的时候西北风还吹的人伸不出手。
本来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可草原上竟然还在飘雪！
一年人为，一年天灾。
如果再不想办法的话，饿死冻死的就不只是百万牲口那么简单了，只怕今年再解决不了粮草的问题，草原上过不了冬天就能出现人吃人的惨剧！
大部落还好些，可那些只有几百几千人口的小部落已经找不到储备过冬用。
身为草原的大汗，呼乞那延世吉知道自己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严酷的一次考验。
他让巫师每天都要做法事，乞求长生天收回对草原民族的惩罚。
奈何长生天似乎睡着了，听不到巫师们整日不闲的祈祷乞求。
这两年饿死的没有多少狼厥人，但呼乞那延世吉却知道，等熬到这个冬天过去，明年雪化开之后就会露出数不清的狼厥人的尸体！
为了缓解危机，他必须打这一仗。
可他没有把握，所以一直迟迟不肯下决定。
幸好，沈原造反，进兵大业，这给了一个好的理由和时机。
太原这几年被沈原治理的不错，百姓们虽然说不上富庶但最起码不会饿死。
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将河西之地全都抢过来的话，牧民们就有希望能挨过这个冬天了。
中原人没有多少肥美的牛羊，但他们的粮仓里有足够草原人吃几辈子的粮食。
这一次南下，说呼乞那延世吉是来侵略的不假，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来保命的。
双方已经厮杀了一个多月，呼乞那延世吉却还没有找到攻克太原的办法。
刘武周军的损失很大，可太原的城池太坚固了些，城内的守军也不少，还有晋阳宫里的数不清的存粮和兵器甲械，太原城内的唐军并不怕被困。
相反，狼厥人倾力南下，再攻不下太原他们就要饿肚子。
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的拿下太原，然后狼厥大军一鼓作气杀到大业去。
即便攻不破大业城，逼着沈原割让大片的领土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在太原就被挡了一个多月，这让呼乞那延世吉非常恼火。
这段日子一直是刘武周的人马在攻城，损失颇大，所以刘武周也不是如最初般积极，每日攻城也不再卖力。
呼乞那延世吉越想越心烦，摆手让大帐中所有人都退出去。
虽然天气已经转冷，但还不至于冷的让人发抖。
可呼乞那延世吉身上却裹着一层厚厚的毡毯，大帐中已经点起了火炉。
自从前年兵败逃回王庭之后，他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只是他却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他的儿子还小。
如果他现在就倒下的话，那么他能想象的出，儿子将来会是什么下场。
大帐中的人都退了出去，呼乞那延世吉看着炭火怔怔出神。
忽然，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来的很猛，一直咳到身子蜷缩起来，这个样子让他看起来更显得苍老。
松开捂着嘴的手，他将手心里的血悄悄在毡毯上擦了擦。
“来人！”
呼乞那延世吉眼神中有些灰暗无神，如果他自己看到的话，只怕也会被这眼神吓到，因为这眼神中，看不到一点生机。
“去把呼乞那埃里佛叫来，我有事跟他说。”
呼乞那延世吉吩咐了一声，然后向后靠了靠，他感觉自己一瞬间就被抽空了力气，长生天似乎已经在对他招手了。
“希望我的决定不是错的，狼厥人的荣耀绝不能丢在我手里。”
他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毡毯。
“好吃么？”
沈宁看了一眼塞满了嘴巴的桥意问道，后者张不开嘴，只能红着脸点了点头，这吃相确实让她觉着有些不好意思。
她下意识的看向自己身边的桥筠，却发现比自己大半岁的姐姐嘴里塞的更满。
沈宁翻烤着一条已经快变成金黄色的羊腿，动作缓慢但熟练的在上面刷上他自己配置的佐料。
“其实烤羊腿，还是羊前腿好些。”
沈宁似乎是还在心疼那两条被程知节和雄阔海抢走的羊前腿，那两个家伙将最好的肉抢了去自己烤，简直就是浪费好东西。
“主公……”
桥筠有些艰难的将嘴里的肉咽下去，喝了一口水后问道：“好像有十来天没见秦将军了？”
“我让他带着三千骑兵往西北去了，兜一个圈子再回来跟咱们汇合。”
“迷惑敌人？”
桥意看了看手里空了的盘子，眼睛一直盯着沈宁手里的羊腿。
其实也不怪她和桥筠的吃相有些不文雅，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急行军，饿了就吃几口干粮，渴了喝几口冷水，便是在武阳县城休整的那段日子，也没吃过几顿像样的饭。
今日难得沈宁有兴致烤肉，她们两个怎么能不馋？
说起来，好像女孩子都比同龄的男孩子要馋一些似的。
沈宁拿起酒壶喝了一口，感觉有一股火从嗓子里直接烧进了胃里。
这酒是昨日在路过的村子里买来了，村子里那个寡妇带着一个小女孩度日，倒是将婆家酿酒的手艺学了个透彻。
酿出来的酒再用不外传的秘法紧过，十斤里最少去掉四斤，剩下来的酒味道更醇厚。
便是新酿的酒，喝起来也有陈年老酒的厚重。
而沈宁酒囊里的这袋子酒，是酒头，少了醇和，多了几分暴烈，说起来，若是初学喝酒的人喝这酒头，只怕一碗就能醉上一日一夜。
所谓的酒头，就是粮食酿酒的第一道酒。
这酒的味道，有点像后世保定府酿的烧刀子，七十几度，喝进肚子里和吞火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秦勇为人最谨慎，而且武艺精湛。”
“派他带兵去迷惑窦士城的人马，最合适不过。”
“过几日他就会赶回来汇合了，到时候还得急行军。”
“还要？”
桥意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看来这两个月不断的急行军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桥筠嘟着嘴说道：“再这么跑下去，屁股都要颠坏了。”
随着在沈宁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们两个性格上的改变也越来越明显。
当初跟着郑玉的时候，她们两个也一身的阴气。
和现在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人都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这句话在她们两个身上再合适不过。
沈宁笑了笑，用小刀将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肉削下来，放在小盘子里说道：“看来今天这烤羊后腿倒是对了，你们多吃些。”
“为什么？”
“吃哪儿补哪儿。”
沈宁一本正经的说道：“明儿我给你们抓几只山鸡，专门烤鸡屁股。”
桥意和桥筠同时脸上一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主公……”
桥筠性子比桥意要直爽些，所以最先从尴尬羞涩中挣脱出来。
她捏了一块羊肉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问道：“咱们本来一路往西北走，怎么突然转道往西南？”
“已经急行军了三日，还不知道要去哪儿。”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沈宁喝了口酒，然后用柔软的緤布擦了擦手道：“到达目的地之前，便是你们我也不会说。”
桥筠也不在意，将盘子里最后一块肉放进嘴里。
“不光是我们好奇，军中士兵们都好奇。”
“大伙都以为烧了武阳县县城之后，大军就要折返向东去堵窦士城归路。”
“可却一路往西，就这么放过窦士城岂不可惜？”
“堵不住窦士城的。”
沈宁微笑着说道：“河道那么长，他的心又足够狠。”
这句话说的有些不明白，但桥意和桥筠都懂了。
窦士城既然能为了撤军将苏定方丢下做弃子，自然也能将所有士兵都丢下做弃子。”
“他有这个魄力，只要他能回到河北回到洺州，就算损失了南下的全部人马也能接受，山还在，难道还怕没柴烧？
“主公，咱们时候能回大野泽？”
桥意轻声问道。
她一边问，一边一丝不苟的将烤肉用的佐料全都收好，装进一个鹿皮囊里。
“最少三个月”
沈宁站起来伸了个拦腰，心中叹道，搭个窝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鸟儿在树杈上建个巢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更何况自己要搭的那个窝，大到有些吓人。
鸟儿的巢一阵狂风就有可能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而自己要搭的窝，只要搭好了之后，便是地震都不怕，大地震都不怕。
想到这里的时候沈宁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真是个不思进取的家伙。
未谋胜，先谋败。
退路安排了好几条，似乎还是不够。
搭几个窝，怎么这么辛苦呢。
可是，退路若是没有安排好，怎么可能放心大胆的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