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敢不说阳朔就敢说。
遮羞布向来是过得好的人的，这个世界就那样，肯定有过得好的，但肯定不是银鳞军或者信阳军。
阳朔承认自己这几年有些文绉绉，但这主要的原因就是董平这个倒霉蛋不敢反叛。
不能说是不敢反叛，毕竟现在他就反叛了。
说董平是好或者是坏都不合适，说好他填了万人坑，说坏他是为了西南更多百姓活下去，极其有争议的一个话题。
他能一边反叛还一边不好意思，也就是所谓的“要脸”，但这个要脸其实应该叫做不要脸，要脸不要脸暂不说，反正和素质是没什么关系的。
阳朔没有时间去探讨这个问题。
如果西南的问题出现在了银月城，银月城遭遇的基本上也能叫灭顶之灾，但文化差异让这里基本很难出现灭顶之灾，银月城并不盛产粮食，但粮食总是吃不完。
阳朔见过更好的世界，不会把人分三六九等，特别是商人，自从工业化开始，整个城里的衣食住行基本全靠商人，和种植基本没什么关系。
士农工商实际上就是任何世界的难题，一边是见不惯一边是眼馋，这里说的女子不好见人，更不能经商，但阳朔确实喜欢舒雅那股劲儿，也没见舒雅就做差了，反倒是过得比多数人都好。
说生活所迫也好说败坏世俗也罢，其实这就是认知的问题，认知一旦多了，这些隔阂其实并不存在。
很像是没钱的人崇拜喜欢或者跪舔有钱人一个样子，但实际上人家有钱也并不会分给你，即便是你跪舔，所以即便是董平彬彬有礼或者旁敲侧击，阳朔只能加深一下对他的印象，说得越多阳朔反而不可能出兵帮助他。
阳朔原本也不知道这个道理，现在知道也不算晚，按照那个世界的道理，现在自己都还未成年。
这也是银月城发展的原因之一，只需要一点点的好，银月城就能发展得比别的地方快，万千的百姓里面，多达99%的人只需要活下去，活得更好一点。
这也是改变后的三民，实际上也没错，这里的百姓确实只要能活下去就行。
果然是董平憋不住气，看着阳朔道：“最近我一直回想着这些年的时候，往往后面想起来，公子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
阳朔也懒得和他周旋，一是没必要，二是懒，三是耽误自己时间了，现在的舒雅无疑越来越好看，又是冬日，烤火下棋再好不过，年底等众人回来了再好好聚聚，平静的日子虽然有咸鱼之嫌，但无疑不能说不舒服。
“我此番前来寻找公子，一方面是亲自来看看这里到底有多好，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公子的一个解救之法。”
“如你所见，是挺好的。”
董平听着他说得直白，也不辩驳，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愣愣出神片刻又道：“西南万万人，信阳军看起来强大，实际上这些年来被皇上几乎遗忘，西南之地已然不像是他的国土，粮饷之类严重克扣，赈灾的粮食也是迟迟不到。”
他无疑有些像是个唠叨的老头子，和自己没遇到阳鸥的时候很像，那时候阳朔也感觉自己心理状态像是活过了几个世纪一样长久，但阳朔显然没工夫去给他说：“没事，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生活就像生孩子，挺挺就生了”之类的话。
“这些年来西南灾害不绝，每逢灾害，每年总是大批的百姓冻死饿死，今年灾情严重，粮食几乎颗粒无收，西南有些百姓有妖兽灾害，又遇天灾，活不下去的百姓比比皆是，我身为西南最大的父母官，我若再不为百姓呼喝一声，西南这地方，以后便是不毛之地，我即便是千刀万剐……”
“怕也是不足以平民愤。”
阳朔笑了一句看着他道：“反正你也做过了，继续做呗。”
这事阳朔很熟悉，毕竟当年银麟军也是这么过来的，太康王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一般人的理解，知道的他是皇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败家老爷。
阳朔这里说的又和银月城有些不一样，银月城是靠自己发展外加通商与文化，而西南抢都抢了，无非是次数的问题，反正都是匪，一次也是匪两次也是，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你西南地方，我确实前几年我就知道了，我们两地最近，你们那边矿藏颇多，天灾人祸之下焉有完卵，按理来说，你们那边可供交易的物事比我们这里更多。”
“呵……”
董平苦笑道：“政策都一样，无论过得好不好，我们那边却过得不如公子好，也无公子这般能力，如也有公子这般人物，想必西南也是一片大好局面，至少不至于到了如今局面，前后被掣肘，这场仗想要打好或者想要活下去，都得靠公子。”
阳朔没有点破，摇了摇头道：“你们不是要火炮么，炮弹这块交易所供应还算充足，我也允许你欠着，靠我做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董平看着阳朔道：“我要的不仅仅是火炮。”
“那你想要什么？”阳朔看着他。
“我要公子一个答复。”
董平站起身定定看着阳朔，四目相对，董平眼中有一道坚定的光芒：“我想问公子，日后信阳军如果独木难支，银麟军是否会出手？”
“将军若是要火炮与炮弹，说一声就是。”阳朔看着他，不同意也不反对。
“银麟军就不出手么？”
阳朔摇了摇头。
有时候干脆的拒绝比做不到的承诺要好很多，何况现在受灾的是信阳军，并没有达到阳朔预期的结果，当年诸侯并起，启蒙族从西北极寒之地出来，并不能算得上是最大的势力，但天下确实是启蒙族的。
乱一点对阳朔对银月城或者银鳞军都更好，以银鳞军如今的兵力与火器，不敢说天下无双，但一般人想来也不敢抵挡。
“将军应该知道反抗的后果，天下百万军队，一旦开战，本就是生灵涂炭的结局，我援助将军粮食与火炮本就是情义，以前粮食的时候我就想到可能出现如今的局面，不过也仅仅是可能。”
阳朔用手沾了茶水在木案上划出一道长长痕迹，缓缓道：“将军能过得好自然是好事，但你也知道这里才多大点地方，银月城只是关外的一个小城，将军现在至少也算入关了，我并不擅长打仗，但我也知道将军现在至少还是一个不错的处境，至少不能总是要别人帮忙。”
董平愣了一下，又听阳朔道：“相比将军。”
阳朔看着他道：“我却没有这个勇气，银麟军朝夕相伴，我实在没有那个魄力决定，能帮助将军火炮，只要将军使用得当，将来也并不一定就是坏事，夺下一城一池或者据关而守，想必也没几个人能攻得下来，将军腾挪的余地也就大了不少，后面的事情也是后面的事情，不过我听说董进将军负责平乱，将军到时候怕是有些难过了。”
“这个我也听说了。”董平点点头。
“嗯。”
阳朔点点头道：“银麟军没有将军想的那么强大，将军的信阳军若是能坚持一阵，互通有无，或许银麟军也不一定就出去了，不过这是军情大事，将军还是自己把握最好，求人不如求己，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阳朔本来想说得更加直白一些，和舒雅两人相处的时候并不忌口，但和董平自然不能说，一是两人思维不相通，二是如果抗不过去那他也确实该死。
自古以来军情最忌打探，两军相差数千里情报之类本来就缓慢，就像看直播的延迟，阳朔倒是想看信阳军的现场直播，但显然不可能。
而且就目前来说，两军明面上实际上已经属于敌人，至少银麟军还是属于太康王的，不管其中到底多少不满，但信阳军现在确实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叛军。
就这点来说，把董平砍了，脑袋拿去太康王面前或许都能邀个功。
中原交通信息发达，关外大雪关内却不是，情报一类自然比关外更为灵通，现在想必天下多数地方已经知道了。
向来消息缓慢的王城那边清剿的信息都传出来了好久，现在无非是不适应，老爷兵有老爷兵的缺点，众人能从关外打到关内，但关内却是中原大地的天下，一旦被围住，再无雄关可守，到时候想要再有现在战绩，一定是千难万难。
想到这里，阳朔看着他道：“信阳军最好不要入关，至少暂时不要，能坚持就坚持，不能坚持的话，将军在关隘之战中已经填出了一个万人坑，实在不行，后面或许可以效仿。”
“你！”
董平啪的一掌拍到桌面上，实木桌子发出一阵不堪受辱的声音，似乎要裂开一样，阳朔皱眉，看来有些修为，阳朔现在才勉强能分清修为也分两种，一种是克这样的，并不能凝聚出法阵，但攻击力不弱，一种是阳鸥那样的，能肉眼可见的凝聚出法阵，简单来说应该是一个属于物理攻击，一个是魔法攻击。
阳朔平静看着董平，微微眯眼，只见他牙关紧咬，“啪”的一声，茶杯碎裂，却怔怔说不出话来，半晌却又坐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都更加苍老一些。
看他平静了，阳朔继续道：“这本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我处在将军的处境，我也会这么做，将军既然来见我，那就要有心理准备，我并不和虚伪的人打交道。”
董平只是紧紧握着双手，却无从反驳，花白的胡须都有些颤抖：“西南一地，还有万万百姓，你若是不帮，他们便活不下去，到时候造的是下地狱的孽。”
“与我何干？”
阳朔淡淡笑了一下，看着他道：“天下的处境，将军也是看到了的，你们反叛只不过比众人都早了一些罢了，即便是将军不反叛，天下的别人也会反，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将军目前能做的只有等，我下不下地狱我不知道，但将军下定了。”
“等……”董平无力的坐着，身体里的力气似乎消失了一样，身躯竟突然有了几分佝偻。
“这个等可能很漫长，也可能很简单，天下需要一个信念，没有这个信念，天下就会一直以为能过，关外关内百姓只能像现在这么过下去，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为将军提供火炮的缘故。”
天下需要一个信念。
这个信念可能迟可能早，只不过信阳军不一定能看到那一天。
阳朔单膝跪在地上看着董平，眼神坚定，道：“这个天下已经腐朽，成与不成变数太多，将军所做之事，乃是天下大义，后辈期望能与将军日后再相见。”
“再相见……”
董平脸色苍白，想着这句话，整个人像是突然苍老了很多。
半晌。
上前扶起阳朔，两人相望无言，定定看着彼此。
“公子之才能，天下无双，想我活了大半辈子，如今也才勉强懂得这些话，一辈子为了西南，为西南好的是我，填出万人坑的也是我，现在想来……却是惭愧……”
“小辈无法答应将军任何事，但既然答应出去的，自然做到，将军此行要的答案尽在这些言语中，希望将军日后还请谨记，既然已经来了，将军便休息吧，我也尽一些地主之谊。”
“不了，秦关一日无我，我便一日放不下。”董平摇了摇头。
“不急于一时，明日我让交易所随行附送将军几门火炮，使用方法他们会讲解给你听的，希望对将军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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