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凌秋则跟着那婢女又行至王府偏殿,还未进屋,便听得聂玲儿“嘤嘤呜呜”大哭不止,心道:果然猜测没错,樊瑾也随军出征了,想来刚才林思雨已将消息给她说了,她才会如此伤心难过。忙推门进屋,只见聂玲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眼眶绯红,泪落如雨,林思雨在一旁好言相劝。
聂玲儿见是冷凌秋进来,立即站起身来,拉着冷凌秋衣袖道:“冷师哥,你一定要救救樊大哥。”
冷凌秋见她面色憔悴,虚弱无比,忙又将她扶回椅子道:“樊大哥在军中,有樊忠将军照拂,定能安然无忧,你切莫多想,小心因焦虑坏了身子。”
“我听王妃说,明军惨败,连陛下都被围了,他一个小小把总,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如今已没了孩子,要是再没了他,今后可如何是好?”聂玲儿边说边哭,眼见胸前衣襟已打湿了一大片,显然伤心至极。
冷凌秋道:“现在消息还未确认,于谦大人已安排下去,派一队精兵去查探消息是否属实,你莫因这些事哭坏了身子,若是樊大哥回来见你这般样子,他又该心疼了。”
聂玲儿突道:“冷师哥,从小到大,我都没求你什么,今日求你一件事,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冷凌秋不知她要说何事,但看着她楚楚可怜之状,瞬间心便软了下来,道:“但凡是我能做到的,便一定去做,你先别哭了,我答应你便是。”
聂玲儿这才止住眼泪,道:“陛下御驾亲征,出去已过半月,如今音讯全无,多半是已陷入绝境,你现在武功高强,轻功也是绝妙,你帮我去看看樊大哥好不好?如果他还活着,你就把他带回来,如果......如果他死了,你就帮我好好葬了他,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我这心总是提着,最近眼皮也总是跳,今日王妃半夜叫我过来,我便知不妙。”
冷凌秋那知她会突然提出这等要求,忙道:“战场之上,千军万马,我去哪里寻他?即便寻到,又怎能带他回来?他在军中任职,就算是能带他回来,那他也是临阵脱逃之罪,会被军法处置,岂是你说的那般想走就走?”
聂玲儿见他面有难色,接着又道:“你不去也能理解,毕竟我爹还是害你父母的仇人,你现在又脱离了玄香谷,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本想念着我们还有一丝旧情,这才让你相帮,不过是让你去寻一寻他罢了,你若不去,我便自己去,就算死在万军之中,也比在京城每日提心吊胆的好。”说完便要起身,被林思雨又一把按在椅子上。
冷凌秋见她此时起了性子,顿感为难,毕竟樊瑾身在军中,要想寻他,便如大海捞针,但又想起当年若非是樊瑾和樊义带他越狱出逃,他只怕是早就死在牢狱之中,又何来今日的自己,如今樊瑾身陷险境,自己又岂能坐视不理,再加聂玲儿苦苦哀求,看她梨花带雨之状,便一口答应下来,道:“那行,那我便去一趟,只是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我若找到他,定带他回来,如你所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聂玲儿听他应承下来,心中稍安,又道:“我那马儿白羽,正好安顿在王府马厩,你骑它去罢,也可助你一臂之力。”说完便吩咐仆从将白羽牵来。
那白羽曾随冷凌秋一路颠沛流离,此时如故人相见,兴奋异常,“噗嗤噗嗤”只打响鼻,低着头在冷凌秋身上拱来拱去,冷凌秋摸着它,想起之前一路陪伴,恍如昨日。
却说这一夜折腾,此时天已渐明,想起还要帮于谦画‘农耕伐渔图’便辞了聂玲儿和林思雨,骑着白羽赶去于谦府上,正好碰着范广也来寻于谦,二人一起入府,只见于谦眼窝深陷,也是一夜没睡。
范广道:“禀告大人,一百精锐已经整装完毕,随时可出发,还请大人示下。”
于谦点了点头道:“此次前去,只为侦查战场,若遇元军,且莫正面冲突,得到消息便飞鸽传书,务必要把军情第一时间传回京城。”
范广抱礼道:“末将领命。”说完便转身出门。
冷凌秋见此次带队是范广,心中稍定,对于谦道:“今日正好,我也要去边境一趟,正好和范将军同路,也可有个照应。”于谦早闻冷凌秋武功了得,能和伯颜打个旗鼓相当,有他一路照应,自然求之不得。
冷凌秋也不多言,说明来意后,便向于谦要来纸笔,片刻功夫便将‘农耕伐渔图’悉数画出,便连那几句俚语和落款都一模一样,眼看无误之后,这才告别于谦,去追那范广队伍同行。
此时天已大亮,白羽疾行甚速,清晨的空气还沾惹着雾气的冰凉,冷凌秋在马背上,被冷风一吹,心中忽然起了一丝异样,这异样不是别的,而正是手中的缰绳和座下的马鞍。
或许是聂玲儿心急所致,这才让他去寻樊瑾,但若是心急,又怎能安排得这般仔细,看着白羽身上全新的马具,冷凌秋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轻响。
他本是心思细腻敏锐之人,因此事太过仓促,不容他思虑,此时仔细回忆昨夜之事,便瞧出端倪,聂玲儿关心樊瑾,本是应当,但她对自己也是骄傲的,大婚那日便对自己说明,让自己放下,但昨夜之语却明显和那日有所不同,以她的性子,即使要去找樊瑾,那便会自己去,万万不会求着他去,更不会说‘念着我们还有一丝旧情’这些话,要知聂玲儿虽心思单纯,但还算直爽,从来都是有一说一,若是真要自己帮忙,便会直说,绝不会去找托词,更不会说‘你现在又脱离了玄香谷,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这些激将之言。
但偏偏昨夜她又是这般说,难道她突然转了性子么?还是说这些话是别人教她说的?
昨夜不过就聂玲儿和林思雨三人,若是有人教她,那这个人定是林思雨,但她身为王妃,这样做又有何目的?为何要让自己去趟这件事?
此时又想起于谦昨夜之言,这一联系,顿时明了,怪不得白羽刚好在王府,这套马具又是崭新的,原来它根本就是为自己而准备的,如果皇帝朱祁镇被困的消息属实,那极有可能就此回不了京城,而太子又还年幼,祁王朱祁钰监国,这大明朝有于谦等人在,自然不会让朝廷群龙无首,若真是如此,那这国之储君又会落到谁的身上?
昨夜林思雨并未和众人一起议事,自然不知于谦要派人去核实消息,所以这核实消息之事,便落在自己头上,自己对聂玲儿有情,樊瑾对自己有恩,所以也只有自己才是哪个舍得性命不要,也要将樊瑾带回的最佳人选。
同时找到了樊瑾,自然就能找到樊忠,找到樊忠便能确定皇帝安危,确认皇帝安危,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这一环连着一环,不经意间,便将自己套了进去。
他这一番想明,身上不禁感觉发冷,于谦果然说的没错,人心难测。
按说林思雨本不是那样心思深沉之人,这几年不见,她已是王妃之尊,如今坐在她那个位置,若是没点心思,那也很难吧?如果她对自己明说,让自己查探朱祁镇的安危,他也不会推辞,却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只是没想到同门一场,她连自己也盘算进去,有朝一日,她会不会变得和聂游尘一样?
冷凌秋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昨夜于谦说‘人心难测’,果然是经验之谈,既然答应聂玲儿将樊瑾带回,那他言出必行,自然舍命去做,这无关林思雨的心思,就当是甘心被她利用一次罢了。
行不多时,便见前方烟尘滚滚,那是范广带的一百精锐,此时正马不停蹄赶赴土木堡,冷凌秋人在马上,只想把脑袋放空,赶紧闭目冥坐片刻,待他再次睁眼时,脑中杂思消除,神台一片清明,随即一拉马缰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