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唐御风在城中闲逛了一天,回到唐门时,晚饭的时间都已经过了。在踏入唐门的一瞬间,唐御风不由得心想,果然,这才回来两天多的时间,就已经忍不住要天天泡在外面了,难不成是唐门的景色真的腻到不想再看了吗?似乎也不是。四四方方的天空,曲曲折折的廊桥,小时候也一度觉得神秘有趣。唐炎、雪儿、四哥,和这些幼时玩伴重新聚在一起,也让人分外怀念。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自己如此的抵触唐门,就像小时候打死都不愿上的学堂一样。
“啊,是六哥!”唐雪微走了过来,“我上午本来还想去找你的,谁知到你的房间却扑了个空。”
唐御风笑了笑,刚想说话,忽然看到唐雪微的身后站着唐凌源和唐行知二人。唐凌源有两个孩子,哥哥是唐行知,妹妹是唐雪微。唐雪微按出身来说虽然是凌源师叔一脉的人,但和唐御风十分要好。小时候,每当唐御风被唐凌源训斥的时候,她总是挺身而出为唐御风说话。当然了,最后一般都会沦为两人一同被训斥。
唐行知的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礼节性的笑容,他站姿端正,衣服、头发,佩剑,一丝不苟,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唐凌源背着双手看向唐御风,目光十分不悦。
“凌源师叔,大哥。”
唐行知微笑着道:“六弟前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怎么也不知会大家一声呢?”
唐御风心道,即便我不知会你,你也一定早就知道了吧,这唐门里的异动,哪一处能逃过你的法眼?
“是,应该告诉大家的,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
“哼,来不及告诉大家,倒来得及先出去闲逛!”唐凌源道,“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你都被你爹给惯坏了!”
唐雪微道:“哎呀,爹!怎么六哥一回来你就说人家,怪不得六哥都不愿意回家了呢。”
“你……好好好,你就向着他吧!”唐凌源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唐行知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跟着唐凌源一起走了。
唐御风想起父亲的话来,心情有些沉重。训斥归训斥,到底还是一家人,但如果凌源师叔真的觊觎掌门之位,而爹又不肯给的话,恐怕他和凌源师叔之间就不见得是训斥与被训斥的关系了。再加上四哥唐天徽,以及唐门内部潜在的派系争斗,不知道这场掌门人之争最终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六哥这次回来好像不太一样了。”唐雪微道。
“怎么不一样?”
“若是换了以前,六哥一定会和爹顶撞几句,说不定还会吵起来,可这次好像变得听话了许多啊。”
“是吗……”唐御风回忆起以前,他确实是个喜欢顶撞长辈的人,无论是爹、凌源师叔,还是其他师叔,几乎都被他顶撞过,算是当年唐门这一辈里出了名的难缠的小鬼,只有远清师叔和他的关系最好。刚才被凌源师叔训斥的时候,他也想出言顶撞的,但是这股脾气却被自己压了下来。一是为了查清唐决的秘密,暂时不能与凌源师叔交恶,二是为了爹。
看来人一旦有了负担,就不能再随心所欲了。
“六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还是六哥,我还是七妹……没错吧?”
唐雪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惶惑和不安,唐御风心里一震,仿佛唐门的庭院已然变成巨大的漩涡,而他这个尚未做好准备的人却站在了漩涡的中心。
“当然了。”唐御风笑了笑,手心里却微微出汗。
“大哥!不好了!”一名唐门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见到唐御风和唐雪微便问道,“六哥、七姐,大哥呢?”
唐雪微道:“你来的不凑巧,大哥刚刚走了,发生什么事了?”
那弟子急道:“阿灵和仲英打起来了!”说罢,又去找唐行知了。
唐御风和唐雪微沿着那弟子来时的路找去,果然看到两名唐门弟子正在打斗。其中一名少年弟子正是那日唐御风回到唐门时遇见的那位正在练功的少年。另一人年龄大些,十五六岁,武功也显然比唐灵更加纯熟。
只见唐灵一个鹞子翻身,向唐仲英打出几枚透骨钉,而透骨钉的下面却隐藏着几根如发丝般纤细的毛牛针。显然,他是以透骨钉为障眼法,掩护毛牛针无声无息地偷袭。唐御风一看便知那晚他指点的几句话已经对少年起到了帮助作用,这个八岁的孩子今后若是好好修炼,必成大材。
唐仲英轻松挡开几枚透骨钉,本以为小师弟不过如此,谁知两枚毛牛针随后而至,刺中他的穴道。唐仲英“哎呦”一声坐倒在地,摔了个屁股蹲,顿时觉得羞愤难当。
就在此时,唐仲英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他猛地一扬袖子,一支龙箭飞出,直奔唐灵而去!
龙箭在唐门暗器中以速度快和杀伤力大著称,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不只是唐灵,连唐御风和唐雪微都未曾预料到。一眨眼的功夫,龙箭飞到唐灵面前,直接插进了他的右眼。
“阿灵!”唐御风和唐雪微急忙跑过去扶住唐灵瘦小的身躯。唐灵“哇”地一声惨叫出来,右眼窝里鲜血淋漓。如果不是唐仲英功力尚浅,这一箭便能直穿后脑,到时唐灵恐怕要当场毙命。
唐御风盯着唐仲英,怒道:“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歹毒!”
唐仲英慌了神,但仍然倔强地道:“不是我的错!是……是他先动手的!他活该!哼,如此低微的武功还妄想当首座弟子,我就是要给他个教训!”
“你说什么?”唐御风忽然想起曾经那名以铁钉暗算同门的那名弟子,心里一阵悲痛。如今,唐仲英的所作所为,他的嘴脸和话语无一不散发着令人生厌的味道,这就是唐门培养出来的后代!“你说教训是吧,现在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教训。”
唐仲英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叫道:“你敢伤我,我就去告诉二哥!”
“你找二哥他爹也没用!”话音落地,唐御风当即施展擒拿手去拿唐仲英,突然,身边一道人影闪过,唐天徽挡在唐御风和唐仲英的中间,“老六住手!”
“四哥?”
唐天徽一脸严肃:“这小子的哥哥常年跟随在二哥身边,在门中素有威望。你若是伤了他,只怕二哥心里不快。”
“威望?”唐御风冷笑道,“唐门的威望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唐天徽道:“你是掌门之子,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敢对你指手画脚,但阿灵只是一个普通弟子,现在又毁了一只眼睛。你若是为了他把事情闹大,将来你可以什么都不管地离开唐门,但阿灵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唐御风愣住了,但唐天徽眼神坚定,显然是对自己此刻做出的决定毫不怀疑,似乎此类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唐御风没再说话,只是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时,大哥唐行知和二哥唐予德双双赶来。唐予德见了唐灵的模样,大吃一惊:“仲英,这是怎么回事!”
唐仲英见到唐行知和唐予德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双眼放光:“二哥,都是他们……”
“住口!还辩解什么!”唐行知厉声道,“还不去执法长老处领罪!”
唐仲英听了,眉间反而闪过一丝喜色。因为唐门的执法长老唐北渝正是唐予德的父亲,找他去执法能执出什么来可想而知。
唐予德尴尬地笑了两声:“老六、雪儿、老四,你们放心,父亲定会秉公执法。”说罢,在唐仲英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还不快走!”
唐御风对眼前的戏码冷眼旁观,唐天徽说的对,此时与他们纠缠非但没用,还会耽误唐灵的救治。于是也不理会他们,直接走回去帮着唐天徽将唐灵的身体抬起。
“四弟、六弟……”唐行知依然站在原地没走。
唐御风道:“大哥不必多言了,哥哥们威望甚高,势力甚大,小弟不敢以卵击石。”
唐行知张了张嘴,面色尴尬,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唐灵在唐御风、唐天徽和唐雪微的帮助下送到门中的药房救治。掌管药房的是唐门弟子唐徐如,唐徐如一见到唐灵急忙跑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和唐仲英打起来了。”唐天徽沉声道,“徐如大哥,你快给看看!”
“唐仲英?又是他!”唐徐如听罢,额头青筋暴起,抬脚就想往门外冲。
“徐如大哥,冷静一点!”唐天徽按住唐徐如的肩膀,“先看阿灵的伤势!”
唐徐如深吸一口气,道:“好吧,我来处理,你们都出去。”
唐御风三人在药房外等了一会儿,唐徐如喊他们进来。龙箭拔除之后,唐灵的右眼中只剩下了一个黑色的空洞,空洞四周是一圈还未干的血迹。唐灵还在昏迷中,也不知这个八岁的孩子醒来后将如何面对这个不一样的自己。
唐御风道:“看四哥刚才的样子,莫非这样的事经常在唐门发生?”
唐天徽沉默了一下,道:“发生过那么几次吧。”
唐雪微道:“这些孩子,下手总是这么没轻没重的!”
“只是没轻重吗?”唐天徽叹道,“唐门是首座弟子的天下,由首座弟子的亲信掌管,而普通弟子只不过是奴仆而已。”
唐雪微皱眉道:“四哥这话太偏激了,我也是首座弟子,我可从没把普通弟子当作奴仆来看待。”
唐天徽微微一笑:“那是因为雪儿心地善良。”
唐雪微脸颊微红:“四哥也没把普通弟子当奴仆啊。”
唐天徽道:“你难道忘了,我也是普通弟子出身。”
唐雪微和唐御风都愣住了,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他们竟然都忘了,七名首座弟子之中只有唐天徽一人是通过严格考校从普通弟子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首座弟子的。唐天徽父母早亡,小时候他在同辈弟子中是毫不起眼的存在。但就是这个毫不起眼的存在,在考核中一鸣惊人,从此跻身首座弟子之列。要知道,在长久的垄断之下,能够成为首座弟子的普通弟子在唐门中简直屈指可数。
唐御风还记得小时候师叔们给他和唐行知、唐予德等人单独授课时的场景,那些普通弟子扒在院墙上,目光里充满渴望。唐天徽说的没错,唐门是首座弟子的天下,而首座弟子的天下是横行无忌和不可一世。唐门,这两个字在唐御风的心里忽然蒙上一层黑暗,变得更加陌生、压抑。
“四哥,我是不是太久没回来了。”
“是么,我倒不这么看。”唐天徽道,“这些事情其实你早就看到了,你不正是因为这些糟心事才离开唐门的吗?可唐门和其他门派不同,我们不只是同门,更是一个家族。那些普通弟子们虽然活的压抑,但这么多年过去,大家依旧忍耐,毕竟谁也割不断血浓于水的亲情。你虽然常年不在门中,但这里仍有你的羁绊,所以其实你一直都未曾离开。”
“四哥……”
唐雪微也道:“是啊,六哥,你不在家里的时候,我们都很想你。”
唐御风听了,又想起父亲,心里一阵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