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的清晨，天亮的早，子玉被押至大明殿前时，天已大亮，殿前的积雪因扫的及时，化的干干净净，完全没有普通街道的污浊泥泞。
他放眼望去，偌大的皇宫，除了呆板拘谨的守卫，竟没有一处带着生活气息，这种压抑是在他毫无防备时突然来临。这里也就变的熟悉又陌生。
他曾无数次的上殿面君，为平冤他来过，为嘉奖他来过，为保太子皇位他也来过，几经荣辱。如今他作为阶下囚又一次登上这至高无上的丹犀。
这一次他不冤，也不后悔，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逆来顺受，因为能让他隐忍的只有君儿，为她，哪怕去死。如今他活了，就想这一世不再留什么遗憾，至少要为属下谋条活路。
鲍硕看着面前下跪的子玉，见他仍是像昨日一样脸苍白消瘦，眼睛却不似昨日那样的黯淡无光，应该是没事了。
“平辽王，朕一直看重你的能力，几次有错也都容忍了。有能力难免有野心，朕想的没错吧？”
子玉一直没抬头，声音冷淡：“臣没有野心。”
鲍硕一扬手，两样东西砸在子玉面前：“你看看，应该很熟悉吧，朕真没想到，你能力通天啊！”
落在子玉面前的，是西北镇戊军令牌和兵符，他眉头皱的越来越紧：“皇上何意？”
“何意？我还想知道你是何意，如今你已经入狱，却还有人将军权拱手送上，你想干什么？”
子玉这下无法淡定了，他离开西北时，萧小已经将兵符还给真金察汉。尽管那时真金重伤未愈，营中事务都是萧小和张良在管，但军权不是儿戏，只有真金能拥有。这两样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西北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上，臣不知道西北发生何事，但臣离开时，兵符和令牌都在真金将军手里。臣确实在击退西域入侵时出过一计，但并未领军。臣从离开京都，手里就是您的一份圣旨，别无他物，请皇上查明兵符的真正来历和真金将军为何丢了兵符。”
鲍硕又把一封信丢在地上：“你再看，这封信难道是假的！”
信的封面并无字，里面一张纸上，是魏青阳写给自己的，上面写着真金出卖了镇戊军，倒戈平西王。他与萧将军冒险偷出兵符，正被西北军追杀。为防被截，现将兵符和令牌托卢义兄交由王爷，希望王爷能接收西北镇戊军，保存这支军队不被瓦解。
看来，魏青阳并不知道子玉出事，是想在子玉回京的路上拦住他，让他回西北。他应该是错估了子玉回京的急切，等到这封信被截住时，子玉已经出事了。
按这封信的推论，与子玉了解的西北情况不符，他对魏青阳的字迹，见过却是不熟，难辨真假。若是真的，皇上忌惮无可厚非。
子玉问：“皇上，送信人在哪里？”
青阳的义兄是玉凤山原义军的统领卢义生，如今在梁山故居已娶妻生子，平时也常与魏青阳和玉凤山的故友书信来往，淡泊世事，两袖清风，怎么能会牵涉到这件事情里来？
“死了，一被抓就服毒自尽了。”
子玉道：“人和信可能都是假的，卢义生不是这种人，皇上，我能见一下送信人尸体吗？”
鉄季道：“已经给中州府下了通知，让他家眷来认领。到时会有结果。平辽王，这不是重点，兵符是真的，这些人领兵私自回京，这也属实，已经在路上了。”
一直不做声的祝仕梁走近子玉，轻声道：“表哥，这也不怪皇上生气，他们这一闹，整个西北都被平西王掌控，派去的两处镇戊军就只能与他在边境对峙，完全成了被动。”
子玉想起灵衣说的话，看向祝仕梁，他还是第一次与表弟近距离眼对眼对视，对方眼神里有种远古深处的凝视，仿佛与自己早就相识，还是那种不死不休的纠缠。他心里打了个颤，难道与他有旧怨，最糟糕的是自己没有与他的记忆，他是谁？
鲍硕道：“他是不是这种人，不是想出来的，朕重证据。当初派你去西北，是看你有能力与平西王周旋，帮着朕完成心愿。可最后呢？是朕一厢情愿信了你，可见凭想象是看不透人骨子里有什么，西北的结局就是朕看走了眼。”
子玉听的心惊胆寒，是的，这次是他错了。他一腔心血都是为心中的那份忠贞，那份公正，为公为私都要求一份心安，这点他不承认是错。错就错在不该以己心度人心，人心复杂多变，他才是那个傻瓜。都说慈不掌兵，自己那些军功都不知怎么来的，是下属太抬举他了，实则他不配。
“臣，知罪。”子玉头磕在地上，一动不动：“请皇上去黜王爵，贬子玉为庶民，充军效力。”
大殿上这些人不知道皇上与子玉的对话有什么梗，却见子玉的表现是真的有罪了，加上大闹刑场，罪不容诛啊。
没人敢插嘴，皇上最近脾气大，手段强硬，刚才他最后两句话确实诛心，子玉自请贬黜以求保命也是对的，充军是眼下最现实的出路。
王允为子玉辩解道：“皇上，眼下西南战场最缺人才，赫连子玉自请贬黜臣附议，只是把他搁在一个小兵的位置上怕是误了军情，还是给他个军中参军，出谋划策最合适。”
祝仕梁看了王允一眼，想不到这人对子玉挺了解的，他也上奏道：“王尚书说的有理，点个小兵确实屈才，表哥他文武双全，武功卓绝，还是做先锋合适，我们太缺一场胜仗了。”
王允白了他一眼，这哪是举荐，这是让子玉送死，一个能领一场战役的指挥官做先锋，那得多奢侈。他袖袖手道：“那还是做个马夫吧，省的死了，便宜了叛军。”
看着两人对怼，鲍硕视而不见，对刑部尚书蒙图下令：“你亲自去大牢传朕口谕，赫连子玉贬为庶民，流放闽地，问问那些从犯，是跟着他流放，还是求朕赦免，改为充军。”
蒙图去大牢了，子玉心里嘀咕，皇上这是还在试探呢。
鲍硕却不理他，问鉄季：“有消息了吗？”
“最近的消息是他们已经到了太原，沿途都被放行，说他们是奉旨回京。”
“是谁领军？”
“是张良和魏青阳。”
“胡闹，朕何时下过圣旨，通知那里的卫所拦截，圣旨是假，严防他们突袭。若他们再敢往京都踏一步，全部拿下。”
子玉心里直蒙，西北到底发生了什么，真金和萧小又去了哪里？
“皇上，不要让他们发生冲突，他们绝不会背叛的。等查清楚了再处理。子玉敢保证，他们一定是被人用假圣旨骗了。”
“朕还能信你吗，你能保证得了你自己吗？”
“我相信---”
“不要再提相信，朕现在就相信眼见为实，若不是此信被截下，朕倒是相信他们会听你的。”
“皇上，”子玉现在是有口难辩：“作为庶民，我无职无权，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蒙图回来复旨，说子玉同牢的八人都愿跟随他流放闽地。
鲍硕看着子玉冷笑，一副朕早就知道的神情。
子玉泄气了，他就知道这帮人和自己一样傻。
蒙图又道：“皇上，老柱国公等在殿外想见陛下。”
秦中和早就来了，只是皇上不传他觐见。
“告诉他，朕忙着，他年事已高，朝中事不用他操心了。”
子玉一副认命的姿态，如今怕是他说什么皇上都不信，也不会听。他索性也不跪了，翻身坐着，这副身子还没恢复，跪久了也不舒服。在众人的眼里，他倒真像是无官一身轻的市井小民，耍赖了。
鲍硕看着他，似笑非笑：“你真的都能放下？”
子玉也笑道：“本道以玉虚宫三代弟子名义起誓，不打诳语，陛下说吧，怎样才能放过他们？”
“从他们心里彻底消失。”
“可以，以我失地之罪，偿还社稷，罪有应得。投缳还是毒酒？”
“显贵，准备鹤顶红。”
显贵应声下去。
“皇上，”祝仕梁像是猛然惊醒，突然阻止：“眼下用兵之时，不可再杀武将，何况他还屡立战功，留他一命，将功折罪不好吗？”
众人刚才听子玉说的话半真半假，没往心里去。祝仕梁却是来了个反转，他知道子玉是七星之首北极武曲星，真不知道他还是玉虚宫门下弟子，一时不假思索就出口求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