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府竹林中。
周乐游坐在汤正初对面,气喘吁吁。
“周大人,近日夫人不在府中,恐怕鸭血羹是没有了......”
周乐游一边喘气,一边对汤正初摆摆手:“汤大人,你可不要再打趣我了。汤大人必然也知道我是为何而来吧。”
“今天已经是宋立的头七了,周大人还是......”
“说不上来,汤大人,我真是说不上来。那日我亲眼看着宋立人头落地,就总觉得事有蹊跷。
“被山匪掳去?汤大人真觉得这说辞可信吗?且不说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再胆大妄为的匪徒也会有忌惮,更何况,京城有宿卫军,这是整个大晋最精锐的部队,韩都督带兵之威武你我都有目共睹。
“不仅如此,京城还有巡防军,从前是护国公府管辖,现在是太子负责,无论这谁,影响力都不可小觑。就是这样,陈大人在府中就凭空被掳走了?户部虽是文职,但陈府亦有府兵,如此重重防护怎么可能被几个小小山匪掳去了呢?”
汤正初听完周乐游的话,并未着急回答,而是从座位上站起来,背对他,独自面对竹林簌簌。
周乐游被汤正初的这番举动弄得不明所以,还没有开口问,就听见他哈哈笑了几声。
“周大人,皇上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汤正初转过身来,面向疑惑的周乐游。
“周大人,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困惑。就像你刚刚所说的那样,这桩案子到处都是疑点,结案也是结得不明不白。既说是匪徒所为,现在案件水落石出,匪徒呢?是否问罪?是否抓捕?是否收监?反倒是宋立,死得快而果断。”
周乐游意识到,与他先前所猜想得一样,汤大人并非表面与他吃喝玩乐这样得简单。
“宋立死得冤,也不冤。他查案尽心不假,陈夫人、丫鬟和佟德海也并非是被逼作伪证。但他与皇后勾结也是真,这是皇上最深最深的逆鳞,周大人,你可明白?”
“我自然知道。不过,既然宋立诚心查案,几个证人的言辞前后不一致又怎么解释呢?”
“不需要解释,”汤正初定定看着周乐游,“因为,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手笔。”
他拿起茶杯,轻轻抿一口,道:“陈远宁大人听从皇上的吩咐,故意消失五个月。皇上找韩卫查案也不过是幌子,目的就是为了引唐氏动手,才好抓住把柄。佟德海是皇后在东宫布下的线人,软玉虎佩也是他故意留在陈府。好在他是个聪明人,及时弃暗投明,放弃唐氏,与陈府合谋,让宋立以为他找到了真相,最后急匆匆报给皇上,皇上才好治唐氏的罪。”
周乐游良久没说出来话。
半晌的沉默后,他说:“所以,皇上、陈府、韩卫、佟德海都i是在设套而已,真正入套的只有宋立和皇后二人。”
“准确来说,是只有皇后一人。宋立并不傻,软玉虎佩是他亲眼所见,各个人证也是他亲口所问,他是真的认为,事实就是如此。他哪里会知道,他以为是铁证的软玉虎佩,其实是皇后让佟德海故意放的。皇后也是聪明,可就是太聪明了,她知道她的侄儿性格刚正,做事不苟,所以并未与宋立通气,才好让他顺着故意给出的线索这么查下去。”
“既然宋立并不知情,那为何要说他与皇后串通?”
“你忘了,宋立的母亲本就是皇后的妹妹,是丞相大人的二女儿。他虽然姓宋,却本就是唐氏的人。既然是一家人,又怎么能叫不串通呢?”
周乐游表情惊异,坐在石凳上,扶住面前的桌子。
“宋立会死,是因为他其实姓唐。汤大人,我明白了,这是皇上整治唐氏的手段。既然大的根基还无法撼动,那就从唐氏的晚辈开始。但是,汤大人,为何你会知道如此之多的内情?”
“呵呵,周大人,这还需要问吗?你细细想一想如今朝堂上有头有脸的官,拥唐、反唐,立场其实都清清楚楚。当然了,除了你,潇洒的刑部尚书周大人。现在,你知道我属于哪一派了。”
“我知道了。我这个看似潇洒的官,也潇洒不下去了。”
汤正初轻轻笑一笑,说:”周大人悲观了。我没有逼你,皇上更没有逼你,往后的选择,还得周大人自己来决定。”
“汤大人,今日所言甚多,我实在累了。改日再叙之时,汤大人再知道我的决定也不迟。”
“好,慢走不送。还请周大人改日再来府上一品鸭血羹。”
钱疏甫在石漠原口看着这一批的水分完,随后回到房内。
这一批水由肃亲王送来,他很惊喜。王爷是最潇洒的位子,肃亲王身在京城,朝中之事涉及较少,还能牵挂千里之外的甘州,族长听闻后也很是感动。
起码表面是这样。
甘州旱灾有所缓解,但也只是缓解。递给京城的折子尚无回复,水库建成还遥遥无期。
钱疏甫并不意外皇帝对此事的怠慢。
国库不丰、甘州路远和仁昭隐隐的不臣之心,桩桩件件均是麻烦。父亲传来的家书中说,此次甘州之行量力而为即可,无需为此过于烦心,更无必要引起皇上的疑心。
是啊,诚如父亲所言,也诚如自己所想。甘州是个麻烦,而且是个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麻烦。前几日他得知了宋立被斩首一事,结合父亲的信中所述,他已经基本想明白了个中缘由。
又是一桩针对唐氏的打击。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他本想借着夜深人静,给宋立大人上一炷香,转念又放弃了。
宋立为官时敬业勤奋不假,但若他不是皇后的侄儿,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大晋建国不久,但也人才辈出,能在大理寺做得更好的人并不少。
大晋朝廷,其实从来都不差一个功绩并不突出的皇后侄儿。
钱疏甫虽然觉得宋立死得可怜,但也无心过多揣测皇上和唐氏间的算计。
仁昭几乎全族都居住在石漠原,上上下下不过一千多户人家。
但这也是直观摆在钱疏甫眼前的性命。
一个人的命是命,十个人的命是命,一千户人的命是命。“唉。”钱疏甫叹一口气,在案几前坐下,面色凝重地磨好墨。
他凭记忆在之上绘出一个石漠原的地形草图。这些日子他四处查看,已经对这里的地理环境烂熟于心。
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水库的选址和后续的利用、维护问题。
他很清楚这有些异想天开,毕竟皇上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几千口人对大晋来说不过牛毛而已,何况甘州的位置十分尴尬,既不是军事要塞,也不是经济重地。
皇帝没有必要来惹一身骚。弃置仁昭于不顾,最大的后果也不过就是背一小笔史官的骂名。他知道如今的这位皇帝并不是一位在乎名声的君主。
但他不能。
他不能放弃这一千多户人家。
如果把水库的相关事宜都尽量规划好,只待朝廷出钱出力,那么办成的几率也会增加不少。
担任慰疆长使前,他本就在工部任职。地理、水利、气象等等,对他来说本就是专精之事。
地形草图画好后,他在心中初步选定了几个位置。外面日头正大,但他不想浪费时间,于是起身去实地再作考察。
钱疏甫走后,有一个身影进入了他的书房。不久,这个身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
桌上的草图,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