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定方催马向前的一瞬,李晨一突然从苏定方身边率先冲了出去,在冲过苏定方身前时拉了一下苏定方的战马缰绳。
那马不知道怎么回事立刻停了下来,而他则一马当先杀向伍天锡大喊道:“何须大将军动手,卑职宰了这厮!”
他纵马向前,眼看着冲到伍天锡身前的时候,身子向前一俯,手中的横刀平伸借着惯性一刀斩向伍天锡的咽喉。
这一下来的太快,快到连苏定方都楞了一下。
而伍天锡的注意力都在苏定方身上,根本就没想到李晨一会突然杀出来。
在心里骂了句无耻伍天锡猛的往下一矮身子,李晨一的横刀当的一声斩在了伍天锡的头盔上。
伍天锡被惯性撞得向后一仰,失去重心的情况下却还是做出了反应,在跌倒的一瞬间横刀猛的向身侧一刺,随即松开了紧握横刀的手。
噗的一声,横刀狠狠的刺进了战马的肚子里。
那战马哀鸣一声四蹄一软,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马背的李晨一被甩出去重重的砸在地上,他斩飞了伍天锡的头盔。
头盔的绑绳将伍天锡的脖子勒出了一道血痕,而他则头朝下狠狠的撞在地上。
头盔被磕飞,脑袋在青石板路上搓了一下,立刻就掉了一层皮。
伍天锡这一下摔得也极重,在地喘了口气却还能挣扎站起来,一瘸一挂的走向倒地不起的李晨一。
“原来窦士城手下的人都如此卑鄙无耻?”
伍天锡笑了笑,一张嘴一股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被搓去半边脸皮的李晨一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双臂颤抖着撑在地试图站起来。
伍天锡心里的怒火早就烧了起来,哪里会给他站起来的机会?
他拖着那条被长矛捅了一个血洞的腿,缓慢但坚定的走过去。
走到李晨一身前,双手抱着李晨一的脑袋猛的一扭。
咔嚓一声被折断了颈骨的李晨一闷哼了一声。
伍天锡一松手,李晨一的身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颈骨被扭断,李晨一身子抖动几下,嘴里溢出一股血就此死去。
那被戳穿了肚子的战马倒在地上,还在不住的哀鸣,四蹄乱蹬却再也站不起来。
伍天锡缓步走过去,将还插在马肚子的横刀抽出来。
他转过身看向苏定方,眼神中都是不屑轻蔑。
“都说苏定方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原来靠的就是这样取胜的?”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可却让苏定方的脸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般火辣辣的羞愧难受。
他本想解释一句,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论如何李晨一这件事做的不怎么光彩,最丢人的事明明是偷袭却反而被人杀了。
伍天锡看着苏定方一字一句道:“既然你没话说,那就挺起你的马槊!”
苏定方攥了攥槊杆,他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宁军将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知道对面那将领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自己杀他或许并不难,可是这个时候杀了他能说明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觉着是他苏定方武艺精湛,而是觉着苏定方是个卑鄙小人,趁人之危的小人。
“且慢!”
正在这个时候后面围堵着的宁军士兵分开一条通道。
手持长槊的宁军师徐一舟催马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伍天锡道:“先回去包扎,你的命比你所有的敌人加起来还要珍贵。”
伍天锡看了徐一舟一眼没有说什么扭头就往回走。
走到那一百多名重甲陌刀手前面的时候,那一百多名陌刀手忽然整齐的肃立,然后单手握拳敲打着自己的胸甲。
砰!砰!砰!
声音整齐划一!
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
伍天锡知道他们是在表达对自己的尊敬,他本想说什么。
还没张嘴,就看见围着夏军的所有宁军士兵都站直了身子,或是用横刀敲打着手里的步兵盾,或是如陌刀手那样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胸甲。
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这个行列,砰!砰!砰!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的变成如几百面战鼓一同擂响般的壮阔。
伍天锡眼睛一红,心里暖的好像喝了一壶烈酒。
“宁军!”
他猛的握拳,振臂高呼了一声。
“威武!”
满城的宁军士兵同时高喊。
连苏定方的脸上都有些微微动容,这就是宁军的将军,这就是宁军的士兵,这就是宁军,这就是让天下畏惧的宁军。
得百人敬畏是好汉,得万人敬畏是英雄,得天下敬畏的,是宁军。
“这就是宁军。”
有夏军士兵低语,心跳加速。
“我曾听说夏王窦士城麾下大将中,有三个人最让人钦佩,不但武艺出众,深通兵法,更识时务知大体,都是难得的将才。”
“一为王伏宝,一为程名振,再一个就是苏将军你。”
“我还听说窦士城南下之前,苏将军曾苦苦相劝,这说明苏将军早就看得出来,窦士城这次必败无疑。”
徐一舟对苏定方抱了抱拳说道。
苏定方将面甲推去,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面前不远处,这个将自己逼入绝路的敌人。
他在很久之前就听说过宁军徐茂功是个有惊天动地之才的人,他在云清寨练兵的时候,云清寨的战力在绿林道诸豪杰中当为翘楚。
后来到了燕宁寨之后更是屡立奇功,名号早就在黄河两岸叫响。
只是第一次看清徐一舟的模样,苏定方虽然有所耳闻还是不得不暗赞了一声。
这年轻男子虽然穿了一身铁甲却难掩一身的书卷气。
“久闻徐军师之名,不想今日才得相见。”
“我却不想在这种场合下与苏将军相见,刚才那人乃我宁军虎将伍天锡,而苏将军也是万夫不当之勇。”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伍天锡受伤太重,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无谓战死。”
“他是条好汉,便是今日战死也是虽死犹荣。”
苏定方赞叹道。
“我家主公曾经说过,这世间最扯淡的一句话便是什么虽死犹荣。”
“人若死了再大的荣耀还有什么意义?”
“人为何要拼争还不是为了一个好前程?”
“荣耀是活人的荣耀,死后的荣耀再大也没一点用处。”
苏定方一怔苦笑一声道:“宁王倒是语出惊人。”
他抬起头道:“身为军人最大的光荣便是纵横厮杀马革裹尸。怎么能说死后没有荣耀?宁王的话我不敢苟同。”
徐一舟笑了笑道:“诚如将军所说,为将者马革裹尸也是荣耀。可要看为什么而死为谁而死。”
“你保宁王我保夏王。”
苏定方道:“我自然为夏王而死,虽死无憾。”
徐一舟点了点头赞道:“将军忠义奈何……窦士城却对不起将军这份忠义。”
“就在昨日窦士城中军人马已经尽数北撤,将军的先锋军受命进攻郓城,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
“为这样一个主公卖命,将军不觉得有些寒心?”
苏定方脸色一变但很快平静下来:“军师如此诋毁我家主公不觉得落了下乘?”
“我胜券在握。”
徐一舟微笑道:“何必诓骗你?若不是怜惜将军忠义骁勇,我只需挥挥手,将军及手下这些士兵难道有一个能活得下去?”
“之所以我不下令围杀你,只是因为我家主公北行之前曾交待过我。”
“他说苏将军是天下少有的好汉,若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将军忠义不忍弃了窦士城,窦士城却忍心弃了将军。”
“若是你肯归降我宁军,非但你手下这些士兵不必战死,还能有一个好前程。”
“承蒙宁王抬举!”
苏定方抱了抱拳道:“只是夏王对我有知遇之恩,未遇夏王之前我不过是个山野莽夫罢了。”
“夏王知我、信我。用我,我如何能背弃夏王,为求不死而投降了夏王的敌人?”
“宁王是当世人杰,夏王亦然。”
“你我各位其主,军师还是不要劝了。”
他肃然道:“只是到了今日我败局已定,再无回天之力。”
“我有个不情之希望军师能够答应。”
“我乃先锋军将军,今日之战罪责在我,军师可以随意处置我,但求饶了城内城外被困的士兵。”
“将军若是肯降,一切好说。”
徐一舟淡然道:“有些志气的男人都想在马背博取功名前程,可若是没跟对人,莫说功名前程,便是身家性命也未见得保得住。”
“将军不是不识时务的人,相反还是个聪明绝顶的人,难道将军进攻之前就没想到其中蹊跷?”
“这不过是窦士城弃车保帅的诡计罢了。”
“宁王率军在黄河以北连战连胜,短短月余连克数城,窦士城早就有退兵之意,将军自然也早就看得出来吧。”
“他……终究是我主公!”
苏定方看向北方随即笑了笑道:“其实我应该感谢宁王,若不是宁王仁义,我此生只怕很难再和妻子重逢,这便是对我苏定方的大恩!”
“男子汉大丈夫当知恩图报。”
“但两军交战亲兄弟尚且要挥刀相搏,何况我这一己私情的事?”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等徐一舟说话缓缓道:“罢了……就当我报答了宁王的恩情。”
他在马背坐直了身子大声喊道:“你们若是不想再打今日便都降了宁军吧。宁王必然会厚待你们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大将军!”
杜维含泪道:“我们誓死跟着大将军,您你说战我们便战,你若不降我们也宁死不会屈服。”
苏定方看了一眼手下士兵在听说窦士城已经撤回河北之后都是一脸的愤怒和绝望。
他知道军心已经乱了,再无一战之力。
其实他也知道徐一舟没有说谎。
在窦士城派来的信使见到他之后,他其实就已经猜到了这一点。
“降了吧!”
他大声道:“没什么比活下来更重要。”
他转头对徐一舟笑了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些之前你说的宁王那一番话的意思。”
“只是……这道理却不适合我!以我之命换我手下士兵平安,还望军师成全!”
他猛的从腰畔将横刀抽出来,然后在一片惊呼声中将横刀迅疾在自己脖子抹了一下。
一股浓稠的血液瀑布一样喷出来,很快就将横刀染红。
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缓缓的从马背跌落下来。
杜维嗷的叫了一声,缓缓的跪了下去。
四周六七百名夏军士兵也跟着下跪,就连被围在城外的夏军士兵在听说苏定方大将军已死,也有不少人单膝跪下。
徐一舟来不及阻止,即便来得及他也无法阻止。
一个人有了必死之心,若是他自己都拦不住自己,谁还能拦得住他?
徐一舟轻叹一声说了一句之前在二层木楼说过的话。
“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