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落弦本来快步走在前面,突然停下脚步,使劲把一大口的点心咽下去,对彬嫔说,“小姐,你快看!前面左侧灯笼架下的人,是不是肃亲王?春节宴会上遇到的那个!”
彬嫔顺着落弦的目光的看去,玄色常服的男子立于路旁的一排灯笼架下,沉默安静,仿佛与周遭的热闹气氛隔绝开来。
确实是他,传言中那个差点做了皇帝的肃亲王。
肃亲王是先帝最小的孩子,为宠妃元太妃之子。
据说先帝当时年迈卧病,意识模糊,执意要把皇位传给非嫡非长的小儿子。至于后来为何传位未能成功,为何让同样非嫡非长的孟妃之子做了皇帝,彬嫔年轻,且不是亲历者,无法得知原委,也不敢作太多想象。
当年的孟妃,如今的太后,深居宫中的妇人,还有曾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皇帝,究竟有多少是自己所不知晓的,实在无法细想。
“陆贵人?你为何在此?”
思绪飘忽之间,一阵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彬嫔。
“臣妾彬嫔,见过王爷。”
“哦,升嫔位了啊,”肃亲王笑了几声,“看起来皇兄很是喜欢你。恭喜。”
彬嫔突然有些慌乱,不知道眼前的王爷究竟是何来历。
“王爷说笑了。臣妾是受皇上的旨意,来姑苏接两位小皇子回京。不知王爷于此是所为何事?”
肃亲王把玩几下手指上佩戴的玉器,又漫不经心地笑了几声:“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云岩台的小琴女?”
彬嫔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本以为是王爷忘了自己,所以刚才她才和王爷以彬嫔的身份寒暄一番。没想到,他堂堂一个亲王,竟然还记得当初在宫外与一个小艺妓的几面之缘。最后反倒是自己成了得了地位忘了旧人的市井俗人。
“王爷好记性,臣妾当时确是云岩台的弹琴小女。”
“上次见你还是在云岩台弹琴的小女儿,现如今已经是嫔位了?真是了不得。”
“是皇上私访桐州时......”
“不,不用,不用与本王解释。既然皇兄纳了你,那自然有皇兄的道理。这次远离京城,在这姑苏也能与彬嫔相见,是本王与你的缘分。”
彬嫔愈发觉得眼前的王爷轻佻乖觉,与春节夜宴上的稳重形象完全不同。
他竟是个在宫内和宫外能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做派之人。皇上给了他肃亲王的封号,想必也是被他表演出的假象所迷惑。
肃亲王见彬嫔表情有些不自然,又哈哈笑了一阵。
“小娘娘,做皇上的嫔妾,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后宫被皇后形容得一副安静和平的样子,底下有多少暗流是你还未曾看出来的。”
亲王暗讽皇后,彬嫔两边都无法得罪:“多谢王爷提点。只是不知道,后宫妇人间的小心计,是如何被王爷了解得如此清楚的?”
“后宫妇人?”肃亲王轻轻一挑眉,“后宫从来都是依赖前朝生存的,希望彬嫔娘娘早日明白这个道理。而后宫的头位,也从来不是皇后,而是皇帝。”
肃亲王一边说,一边取下一个灯笼架上的灯笼,递到彬嫔手上:“小娘娘,虽然你在宫里难免要对皇后俯首,但是你要记住,你是皇上的嫔,不是皇后的嫔。”
肃亲王说完,背过身离去,渐行渐远之际,道:“很多事情,你反过来想想,也许就都合理了。”
落弦望着肃亲王的背影,问:“小姐,王爷他是什么意思啊?”
彬嫔摇摇头,答:“我也不知。”
彬嫔确实不知道。
她想起去年在云岩台,皇上尚未微服私访到此地时,她就遇见了肃亲王。
肃亲王并未像皇上一样隐瞒,而是一开始就点明了身份。她只当他是个癖好特殊的王爷,偶然兴起才会来到桐州这样的贫苦之地。弄不清楚他的目的,她只能叮嘱落弦尽力好好招待着。
在云岩台的一个月,肃亲王并未和彬嫔有较多交集。偶尔叫她来弹琴,给了一些比较丰厚的赏赐,此外并无别的攀谈。
“算了,落弦,”彬嫔从回忆中走出来,“再买些你喜欢的吃食,我们回去吧。”
京城汤府,有整个大晋最雅致的翠竹林园。
据说,在皇帝偶然欣赏了汤府竹林后,甚是喜爱,于是题名为园,朝廷大臣闲暇聚会时,最喜欢的去处就是这里。
寻常的一个晴日,汤府门口来了一位骑马之人。
此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引得一路不少人观望。然而观望者中,无一人知道此位公子的身份。人们只当他是京城某户权贵人家的公子罢了。
毕竟,京城处于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气宇轩昂又出手阔绰的富贵公子。
汤府的门打开了,老尚书大人亲自出门迎接。
“周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吏部尚书汤正初向来者行礼。
“汤大人太客气了,你我同在尚书一位,怎可劳您亲自迎接!”
来访者为当朝刑部尚书周乐游。
“周大人未到不惑之年就官至尚书,是老夫所不能及的。快里面请吧!”
“好,好,府内一叙!上次下朝后来到大人府邸,吃了一道您夫人所做的鸭血羹,我回去后就再也吃不下府里的吃食了,特意今日再来叨扰,还请汤大人不要厌烦我才好!”
周乐游一边随汤正初向里走,一边哈哈笑着说。
“知道周大人挂念,夫人已经在厨房准备了。”
“好,好!”
二人走至竹林内的亭子中。
周乐游坐下后,环顾四周,说道:“汤大人每日为国事操劳,不过我看这一片竹林亭台,倒是看得出汤大人很潇洒嘛!”
“哪里哪里,若论潇洒,哪有周大人以前周游大晋国境来得潇洒。”汤正初拿起酒壶,欲为周乐游倒酒。
“诶,且慢且慢,大人使不得。应该我来为大人斟酒,”周乐游接过酒壶,给汤正初倒上一杯,“哈哈哈,乐游乐游,家父正是看我从小顽皮好动,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不过,周大人,既然论及国事嘛,我还真有一事不明。户部尚书失踪已经小半年,户部的事情一直由太子和几个郎中顶着。虽说尚能维持正常运转,但总归是不能长久的。眼看着陈大人恐怕凶多吉少,唉,皇上前些日子召我入宫,可我听他言下之意,并无要再选新人的意思啊。这倒真是让我这个吏部尚书不知道如何是好。”
“户部尚书陈远宁大人,本官与他并无私交。不过,自他上任以来,大晋的国库和户籍都甚是清明,想必是个好官。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失踪了呢!唉。”
“本官也觉得甚是奇怪。皇上口口声声责骂韩卫,如今五个多月了,可也未见有什么实在的处罚落在他头上。不过,汤大人,这些事情非你我二人所能左右,如今大晋朝野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你我正好捡个清闲。”
“大人果真认为朝野清明、百姓安居吗?”
“哈哈哈,汤大人呐,这话可乱说不得!你我虽然官至尚书,亦不能非议国本。”
周乐游哈哈笑着,虽然有些力不从心,但还是尽力维持着慷慨。
“汤夫人的鸭血羹该上了吧?本官可是饿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