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等候多时了？婢女如何不引你入室？”楚王收一收心思，问道。
彬嫔缓缓行礼，低头而后抬眸的瞬间，唇间微微张了几分，露出小半洁白编贝，衬得唇上颜色愈发红润光泽。
“听闻皇后娘娘身体有恙，想是宫女们忙着伺候去了。定是得皇后娘娘平日善待，下人们也才如此上心。”
“娘娘倒是会说话。”
彬嫔仿佛想说些什么，最后只不言低头，挤出一个“谬赞。”
“娘娘不必拘礼。你是父皇点名派来的人，想想看吧，多少人进宫，一辈子都没有再出宫门的机会。现下娘娘不仅得了父皇的礼遇厚待，照顾皇子这样的任务也委派给你，早就是羡煞旁人的事了，娘娘何必如此谦虚。”
彬嫔被眼前年轻气盛的王爷惹得有些恼。
如今远在城郊、受人冷眼的状况，楚王因迁怒自己而变得轻蔑的语气，让彬嫔的脑子里仿佛被点了一把火。
“为皇上生下皇子是皇后娘娘的福气，把孩子送去京城更是娘娘的福气。若不是你我远赴这个位于姑苏城郊的行宫，恐怕小皇子们长大，都不知锦衣玉缎为何物，错把五谷浆糊作珍馐呢。”
楚王没想到一个看着弱柳扶风、摇摇欲倒的后宫女子会有如此锋芒。
转念间又想到，确实是自己不礼在先，把对父皇的不满迁怒于眼前同样受皇帝支配的一个......小小女儿。
“本王一时失言，请娘娘原谅。只是方才那样的话，还是请娘娘往后不要再说了罢，免得生出一些无妄之灾。”
楚王说完，转身将要走向室内。
彬嫔迎着楚王的背影，稍稍提高些音量，说道：“臣妾自当谨记楚王殿下的教诲。只是，方才那样的话，也还是不要从殿下口中说出来的好。”
楚王自知理亏，只得又心虚又嘴硬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而后故意快步走回。
彬嫔实在不想再和他费什么口舌，只得把差点说出去的话再硬生生咽下来。
落弦走上来，手里拿着墨色披风，一边给彬嫔披上，一边说：“娘娘和他较什么劲，楚王指定是为了皇后而不忿，娘娘自然不必与他挣输赢。”
彬嫔看见落弦，方才躁怒的心情得到纾解，浅浅笑一笑，答道，“嗯。”落弦又变成小女孩俏皮活泼的语调，佯怒道：“天色晚了，娘娘也不知道自己保暖，下次落弦可不这样上赶着帮娘娘拿衣服了！”
天色确实晚了。
太阳又红又大，有一半已经落在了山头下。余晖穿过一层一层的丛林树叶，洒在两个妙龄女儿的肩上，衬得脸颊浅橘半黄。
“落弦，”彬嫔看着余晖脉脉的景象说，“上一次我们一同这样看日落，是什么时候？”
落弦微微皱眉一想：“该是在岩云台的事了，那会儿但凡遇着晴好的天气，我们每天都会在庭院里看日落！”
“是啊，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而已，竟好像事隔经年了。”
“要我说，还是宫外的日子好，不用整天对着......呃......”
彬嫔看见一向牙尖嘴利的姐妹突然结巴，突然来了兴趣：“对着什么？”
落弦只好说道：“就是皇上和其他贵人们啦！小姐真讨厌，非逼得落弦失礼。”
彬嫔当然不会怪罪她，同时还觉得很是欣慰，本以为进宫的这些日子会把落弦天生的性格磨得变了样，也成个循规蹈矩的宫女模样。没想到落弦在宫里懂事归懂事，还是没丢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天真可爱。
“小姐，那会儿我们还经常一同下山，赶一赶民间的集市。桐州虽然贫瘠，但就算普通的粮食，也能做出不少好吃的东西呢！还有......”
“落弦，”彬嫔打断眼前欢脱的少女，“我曾经听说，姑苏城内的夜市甚是繁华，说不定能与京城相比肩。休整几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了，不如趁着今夜，我们去城里逛逛。”
“真的吗？我看这姑苏，也没有世人说得那么好啊，你看这些小山田野，和桐州相差不大嘛。若真是比肩京城，皇后干吗那么不高兴。”
“那是因为皇后出不去行宫，行宫又因为要避人耳目，修建在山林间，当然让你觉得萧瑟了。走吧，相信我，和我去城里转转？”
“不行......”落弦怏怏答道。
彬嫔觉得奇怪，落弦该最喜欢赶集市：“为何？”
“因为我肚子饿啦，”落弦摸摸小有赘肉的肚子，“吃完晚饭再去咯。”
宿卫军都督府，正值黄昏，府内一片安静。
韩卫坐在书房内翻看一本前朝的故事集子，淡然饮茶，十分惬意。
皇上虽然几乎每天都催他查户部尚书的案子，但是他从未真正慌过。他真正担忧的，是护国公府和楚王手下的兵力。
前些日子派去的眼线不少都被抓了，所幸都及时服毒身亡，没有给宿卫军增加麻烦。剩下的几个传回来消息，楚王从年前回京后一直安分，护国公府也是一派祥和的样子。
只是，楚王的根基并不在京内，护国公府遍布在全国的各处势力也一时无法全部摸清楚。
“唉。”他放下书，一口把杯中的茶喝干。
作为一介武夫，他学不了读书人品茶的那一套，也懒得去附庸风雅。武夷山特供的精品茶叶对他来说也只是解渴的平凡事物。
“报——”
副将入门来报。
“可是皇后那边的消息？”
“回都督，正是。行宫传来确切消息，皇后已经预备干涉户部尚书一案。末将这几日在大理寺布了眼线，只待大理寺的消息传回。”
“很好，那就吩咐下去，可以着手准备了。”
“末将遵命。”
人间苏杭地，天家向往之。
最热闹的除夕夜和元宵节虽然已经过去，然而落弦走在姑苏城区的街道上，还是欢喜异常。
“小姐！你看，这里有好多点心！”落弦一边跑在彬嫔前面，一边回头冲她喊道。
彬嫔被自由快乐的小宫女带领着，一直走到叫卖点心的摊贩前。
“小姐，你看，这里有绿色的糕点诶！”落弦兴奋地指着面前几盘子绿皮浑圆的点心说。
彬嫔轻轻笑起来，转向落弦说：“小丫头，这个叫青团，是姑苏地区盛行的点心品类，外面是糯米粉混着艾草汁做成的皮，里面包的是豆沙。”
点心铺子的小伙子嘿嘿笑了几声：“这位姑娘看着不像本地人，却对这里的饮食颇有颇有了解，想来是见多识广的。远不止是豆沙呢，芝麻、肉馅，都是极好吃的。小丫头是小姐的妹妹吧，甚是可爱，小姐何不然买几个给她尝尝？”
彬嫔虽然知道这些恭维之词是生意之人的语言把戏，但还是很情愿地掏出钱袋，给落弦买了不少。
等再回到深宫，再难有给落弦这样快乐的机会了。
落弦领着彬嫔，一直往集市深处走。彬嫔看着她左一口青团，右一口果酒，可笑又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