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轻声道:“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没想到全是清一色的女鬼,我一个男子恐有便。”刘小候有些犹豫不决。
小夭笑道:“你只要不说话,还真没人看得出你是男子。”
刘小候怔了怔,随即醒悟。
他知道小夭话里的意思,就当是她在夸自己了。更何况依他的性子,从来就不会在一些细节小事上纠结。
于是便不再犹豫。
二人跃下树杈,悄然跟了上去。
当然为了不被发现,他俩隐去身上本就不多的灵光,就如两根行走的木头。
长长的女鬼队伍,前面已经到了茶寮,后面的才刚走出坟地。
夜雾中磷火点点,整齐划一同时闪烁跳跃,竟然有一种绚丽的诡异视觉冲击感。
小夭不知从哪里捡到两根骨头,递给了刘小一根。二人一人一根,冷着脸跟在队伍最后。
前面几个女鬼正在轻声谈论:“这次出来,会不会有麻烦?”
“不会的,据说现如今天庭诸神遭遇危机,已无暇顾及我辈。”
“那个真是太好了,我上次出来还是二百年前,你看我的脸都烂了半边,等会到了杭城,我要找个最好的画师,给我画张美人皮戴上。”
“这样也行?我要也来一张。我家里那死鬼一直嫌弃我长的丑。”
死鬼说死鬼,而不自知。这是个怎样世道啊!
刘小侯和小夭面面相觑,只觉得又好笑又诡异,却又不敢出声,听到好笑处时,便抽抽嘴角。
这时,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小鬼道:“听说杭城西湖边,宋嫂鱼很有名,我一定要去尝尝。”
“咦!这两个姐妹看起来很是眼生,你们哪里来的?”一个女鬼回头,看到跟在后面的刘小侯和小夭。
几个女鬼同时回转,并围了上来,那个烂了半边脸的女鬼看到刘小侯细嫩的皮肤,更是吃惊:“这个妹妹脸蛋虽然黑了点,却是又嫩又年轻,能否告诉我,你在哪家铺子做的脸?还是戴了张画皮?”
刘小侯自然是不敢搭话。
小夭忍住笑,忙道:“他没有戴画皮,这嫩嫩的皮肤当然是天然的了。”
烂脸女鬼羡慕的连连咂嘴:“年轻真好啊!”
那个小鬼一直看着刘小侯,突然道:“这个姐姐为什么不开口说话?她是哑巴吗?”
小夭只好又给她解释:“这个姐姐有喉疾,当下不方便开口。”
“等会到了杭城,可以找个大夫给瞧瞧。”小鬼热心道。
小夭对小鬼的关切表示感谢。
刘小候也对小鬼头笑了笑,心道:我谢谢你啊!
走着走着,刘小候突然发现一件怪事。
鬼队伍本来很长,都是朝茶寮去的,当前面的走进茶寮都不见了,而后面的还在跟进。
茶寮难道是个无底深渊?
还是阴曹地府的入口?
如果说是地府入口,百鬼来人间走一趟的意义何在?
“那个茶寮有问题?”刘小候对小夭低声道。
“我看到了,确实有些诡异,我们跟上去看看再说。”小夭低声回应。
可问题又来了,等走的近了才发现,孟婆就守在茶寮门口,而且每个进入茶寮的女鬼都要向她交费。
——且是阴钞冥币。
“哎呀,我们没有阴钞钱可如何是好?”小夭摸了摸身上仅有的几枚铜板,有些慌了。
刘小候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我们就当没看到她,跟着走就行。”
二人本就走在最后的,当经过守在茶寮门口的孟婆身边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孟婆竟然对他俩视而不见。
她那双如少女般灵动的双眸,越过他俩朝远处看了看,道:“既然都进来了,我可要关门了。”
刘小候忍不住道:“你看不到我们吗?”
“老婆子又没眼瞎,能看不到你一个活生生的人?”孟婆显然很不高兴。
刘小候就更奇怪了:“哪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们?”
“我为什么要阻止?”孟婆仿佛比刘小候还要奇怪:“你既然不愿做人,我高兴都来不及为嘛要阻拦?快走快走!”
“难道,现在做鬼也是一种潮流了吗?”小夭忍不住问道。
“你这话说的,这世道,愿做人你傻啊!少咶噪,跟上跟上!”孟婆一脸的不耐烦。
二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匪夷所思!
现在的世道,竟是以做人为耻做鬼为荣了吗?
这时间他们已进到茶寮深处,本就不大的茶寮竟然还有一道后门,门外是浓到化不开的黑雾。
长长的鬼队伍,从那道门鱼贯而入,刹间被黑雾吞噬。
二人一耽误,便与众鬼拉开了一些距离,当最后一名女鬼走过那道门后,竟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刘小侯伸手就要去拉门,被小夭拦住:“门后状况不明,要不考虑考虑?”
“我们现在的处境已经够糟了,难道还有比这更糟?”刘小侯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那道门,一脚便跨了出去。
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再回头时,茶寮竟然不见了。
难道茶寮是一条不归路?
小夭神色肃穆,刘小侯怅然若失。他们面前是一条长街。
长得望不到尽头,大街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小贩,飘飘的招子黑白分明和大红灯笼高低错落。
阴风阵阵。
长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神色各异,有哭的、笑的、凝重的、惊惧的、从容的、皆往来匆匆。
那些白衣女魂也俱已拥入人流,早就没了踪影。
二人走的小心翼翼,在路过一个小吃摊时,见那摊主正在卖力的搅一锅骨头汤。
他用的不是勺子,也不是铁铲,竟然是他的手臂。摊主把手臂伸进滚沸的热汤中,来回搅拌带动沸汤中的人头起起落落。
人头如拳头大小,竟然全是婴儿的首级。皮肉相连腥气扑鼻。
摊主的手臂从汤中抬了起来,只剩下一条白骨,惨白惨白的。
摊主毫不为意,冲刘小侯一笑,“来一碗?很便宜的。”
刘小侯赶忙拒绝:“不饿。”
摊主突然反脸,:“不饿你在这看个什么劲,赶紧滚!”
一路走来,二人路过了挂着羊头却卖狗肉的摊位,摊主是头肥头大耳的大公猪正在给一个人开膛剖肚,拿起大砍刀在案板上剁的啪啪作响。
人砍猪常见,猪砍人却不多,刘小候和小夭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大公猪对着二人翻了个白眼,闷声闷气道:“买不买?”
“我们只是看看,不买!”小夭连忙摆手。她在这个世界上轮回了数千年的岁月,这种状况还是头次遇到,再也无法淡定。
“不买在这里看个毛,是不是想找事!”公猪扬了扬大砍刀,一脸恶毒。
突然,有人当街撒钞,飘飘如雪引来一阵骚动。刘小候随手抄起一张,果然是冥币。
长街东西走向,刘小候和小夭此刻是站在面北的一侧,他俩向对面走了过去。
比起北面一侧的“热闹”,对面好像冷清了许多。看起来也很正常。
一个年轻男子守着一间小小的杂货铺,见顾客光临,并不热情,淡淡道:“客人有什么需要?”
刘小候:“嗯...我只是来问个路。”
“这样啊!”年轻店主不露声色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柜台,做了个你懂的手势。
刘小候不懂,疑惑地看向小夭:啥意思?
小夭用行动给出解释。
她从身上掏出一枚铜钱,扔在了柜台上。“就当我们在本店消费了。”
年轻店主用两根手指拈起铜板,翘了翘嘴角,一脸嘲讽。
刘小候知道他是嫌少。
“说吧,要问什么,去哪?”他终还是把铜板收了起来。
蚊子腿虽细,好歹也是肉不是!
“我们想在对面的摊位上买点肉,可那个大叔好凶,你知道为什么吗?”刘小候指了指对面问道。
“你是不是眼瞎?”店主用风轻云淡的口吻说着最刻薄的语言:“那明明是这条街最出名的屠夫西施,你说她是大叔?我看你不旦眼瞎,还病的不轻,出门右拐是药铺。”
刘小候并没有因为店主的刻薄而生气,他又问:“大街上有人撒钱,你不去捡?”
“捡你妹啊!”年轻店不耐烦了:“一阵风吹落叶,你说是有人撒钱?想钱想疯了,穷鬼!”
店主把二人赶出了杂货铺,嘴里还不停的嘟囔道:“一个子都舍不得消费的穷鬼,哪来回那去!”
刘小候拿出那张捡来的冥币,递给店主道:“这个给你。”
年轻的店主终于有了笑脸:“小哥还真是爽利,我现在可以无偿告诉你个秘密。”
刘小候眼神一亮,道:“哦?”
“那屠夫西施死了丈夫,正在新寡中,我见你方才打听她,想必对她有了意,你不妨去试试也许有机会。”
店主又补充了一句:“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刘小候道:“那我谢谢你啊!”
“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夭突然道。
年轻的店眼神顿时一闪,道:我最喜欢听秘密了。”
“我们虽然穷,但不是鬼是人。”小夭戏谑道。
年轻店主顿失所望,一脸的不高兴,道:“这不重要!”
是啊,这本就是一个人鬼不分的世界,谁又在乎你是人是鬼?
有二人从他们身边路过。
刘小候喊住了那个手拿一串糖葫芦的小男孩。“小朋友,你手里的拿的是糖葫芦?”
小男孩停下,斜睥了刘小候一眼,把手举到他面前晃了晃:“你眼瞎啊!”
小男孩的娘亲也一脸的不屑,无事搭讪,心中必奸。她冷哼一声,拉着小男孩就走,仿佛刘小候不个“人”,是瘟神。
难道我真的眼瞎?
小男孩手中拿的,分明是竹签串起来的人类眼珠,他为什么要当成糖葫芦来吃?
难道是我看错了,还是真的眼瞎?我为什么会看错?我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神?
刘小候清澈的眼眸因痛苦而变的迷茫,他突然想起年轻店主说过的那句话:哪来回那去!
我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我又是谁?
痛苦让刘小候的脸扭曲变形,禁不住呻吟出声。他完全对小夭发出的担忧问询充耳不闻。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此刻在少年眼中,却是人鬼难分。
砍人的公猪,用只剩下一条白骨手臂搅拌人头沸汤的摊主;把眼珠当糖葫芦的小男孩;找画师画美人皮的白衣女鬼;把他和小夭喊作穷鬼的杂货铺年轻店主;当街撒钱的狂笑鬼魂。
这一切是群魔乱舞,还是狂欢地狱?
刘小侯心如刀绞。
少年仿佛已近疯颠,眼神茫然无神,嘴里不停的反复念叨:“我是谁?我是谁?”
少年挣脱了小夭拉住他的手,踉跄着往前走。前面的长街中央出现了一个坑,少年浑然不觉,抬脚迈步。
路坑并不算深,刘小侯稳稳当当的掉了下去。
那一刻,他似乎清醒了些许,仿佛也听到了小夭发出的惊呼,他尝试着想要爬出路坑,却没成功。
坑上面突然间就围满了“人”,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坑中的刘小侯,表情冷漠眼神各异,有嘲讽、恶毒、兴灾乐祸,却没一双眼神是同情的。
小夭被“人群”挤到了路坑外围,她完全没了昔日的淡定从容,她呼喊咒骂。
一切都是徒劳。
一行血泪从刘小侯脸颊滑落,无声无息。我是谁?我是谁?
“你是神。”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仿佛很远,又仿佛就在耳边:“莫怀疑自己,你就是神啊—啊—啊—啊…”
仿佛是天外来音,悠扬空荡,久久不散,回响不绝。
喧嚣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你是—神—啊—啊—啊—
“打死他。”一只鸡蛋“啪”的打在少年脸上,随后便是喊打声四起。
鸡蛋番茄臭鱼烂白菜死鸡猪肚牛粪羊头…如雨般向刘小侯砸来。
人人争先,唯恐落后。
仿佛少年与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