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李慎火急火燎赶到理工旁的租处,言青柏的车停在楼下。
这一切,似曾相识。六月初那会儿,她也是这般没了命地往教职工楼跑,为的是同一个人。
冥冥之中,命运好似转了个圈。如果再来一次,不知道言青柏还信不信她。事到如今,真相肯定已被程唐如实告知。会不会有转变,只在于言青柏想不想要转变。
现在是下午六点出头,仲夏,光线明亮得很,没了正午的灿阳炙烤,空气里依旧留有残余的闷热。李慎已经汗流浃背,一遍遍地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幸好房间在三楼,不然以她的身子骨,爬楼又得耗上好大劲。
客厅大门并没有关,她到门口时,言青柏正好抱着书从她卧室走出来。那一摞专业书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用红色绳子以打十字架的方式规规矩矩地捆着。
他把书放在地板上,和她四目相对。
“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她的倔气又明晃晃地上身了。
“外面热,你先进来。”言青柏走近她,伸手意欲拉她手臂。她怕了和他肢体接触,立马进了门,闪在一边。
言青柏动作一滞,把门带上,拿起调控器开了空调。
“你晾在外面的衣服忘了收了。”李慎把一个白色的包装带丢在一旁的沙发里。里面有他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休闲裤,还有件私密衣物。
这方开诚布公,另一方也如实交代。
“我在给你收拾东西。书本理得差不多了,还剩最后一捆。你去公共区看看,有没有什么非带不可的日用品。洗发水、沐浴乳之类的直接用301的吧。”
“不劳驾,你回去,我自己来。”
“这么重的书,你一个人搬得动?你的伤还没好,别逞强。”
“我叫上纯纯,慢慢搬,总会搬完的。”
“不行。那个混球还在对面,你们单独过来不安全。”他边说话,边进去了她的卧室。
混球?他是指房东的败家儿子?
没记错的话,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骂人。这么一来,她才猛然想起了纯纯说的,他出门带了水果刀。按道理,屋里有利器,他完全可以进门后再取。既然出301就带了,肯定是用来对付对面的。
还有,他怎么进的门?她们当初被赶出去时,身上空无一物,钥匙根本没有影。
言青柏提着最后一捆书又回到客厅。李慎还站在原地,一步未挪动。
“你出门时带的刀呢?”
他指指茶几,那水果刀套好在刀鞘里,随意地放在一角。
她擦了一把额头流下的汗,把刀拔出。刀面干燥,重要的是,没有血迹。她松了一口气。
“没有钥匙,你怎么进的门?”
“混球给的钥匙。”
他撑腰站起,把额前的头发随意地往后一拨,脸上细细密密地出了好几层汗。两边鬓角往下有着数条汗水划过的痕迹,下巴处还挂着一滴汗珠,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晃荡了一下,掉在他穿的白色T恤上。
一出汗,他的皮肤呈现出了一种新鲜荔枝果肉的剔透,又有着煮熟鸡蛋的白皙。女生也没几个有他这样的好皮肤。当然,他的美色,主要还是来自于他的五官。
此刻,那双撩人心魄的眼睛,正深情又宠溺地盯着她,有着比以往更为外放的直接。
他好像已经不再克己地隐藏情绪,心理活动全体现在了一张脸上,十分挂相。
不得不承认,他的颜还是能轻易地把她吃得死死的。
李慎不敢和他对视太久,假装收拾茶几上的东西。
“他为什么会给你钥匙?”
“因为我告诉了他我是医生,威胁他,如果不开门,我就连捅他36刀还留他性命,让他生不如死。”
这会儿,李慎怎么也淡定不了了。鼓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地望着他,确认话的真假。
她这搞笑又可爱的模样把他逗得眼睛都快笑成了缝。
他的职业是医生,却动了以暴制暴的杀心?还是以类似于讲段子的方式逼退敌人?这怎么都不像是他会干的事。
“你别笑了……”他一笑,她魂就快出窍。
她努力将表情恢复正常,有些窘,问道,“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
果然,他的为人修养不会让他干离谱的事。他的职业素养也不会允许他违背希波克拉底医学誓言。
“我把他揍了一顿。”他虽然没动杀心,但这回眼里的恨意是显而易见的。
李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和你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他伤了你。”他声色温柔,又带着满满的心疼。
“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觉得,我没有立场?”
“没错。”她也诚恳地回答。
“李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能回到过去,该多好。”
乍一听,这是渣男常见语录。
她又开启了冷嘲热讽的模式,“回到什么时候?大二的懵懂,还是大三的唯你是从?说白了,您就是想白白享受别人的爱慕,还打着不婚的名义不负责。”
“都不是,我没那么贪心,只想回到90天前。”
90天前,是今年的6月2号,他们闹掰的那天。他居然把日子记得这么清楚。只是,那天发生了很大的反转。中午那会儿,还是清风霁月、温文尔雅的他,晚上就因为信任危机,冷漠如冰霜,狠心地让她答应考研去外地,一辈子都不要见面。
“具体点儿——是中午,还是晚上?”
“中、午。”他一字一顿,咬字极其清楚,“我已近而立之年,至今干过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放你走。”
就这样?一句变相的道歉,把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您可不是放我走,是逼我走。”她反讥。她现在这模样,和他当初的冷漠无情倒是有的一拼。
刀割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有多疼,原来当初的自己也是个混球。
他不穷追猛打,给出时间让她听从内心。对峙时说的话,往往伤人。
“我去打包你的衣服,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刚刚的话。”他又进去了她的卧室,留她一个人在客厅。
他刚刚说的话?他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凭什么他轻轻一张口,她就得妥协?
她独自站了一会儿,心情慢慢平静。剑拔弩张氛围下的小情绪随之淡去。
此刻的内心简直真实到可怕——她想呆在他身边,已经不在乎有没有未来,哪怕就一天,那仅有的一天也是满足的一天。
真的是没出息。
她去了卧室,做最后的挣扎。言青柏把衣柜里上半截的衣服全放在了床上,叠好后放在地上的行李箱上。这排排坐的整齐划一程度倒是能满足强迫症的尴尬。
他放好最后一件,拉好箱子拉链。准备去清下半截。李慎几乎是冲到他面前去拦住他。
“我自己来!”
一切猝不及防,他毫无准备,手里拿着的小型收纳包掉在了地上。李慎的私密贴身衣物全洒落在了地板上。
“你别动,我自己收拾!”她一声呵斥,言青柏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看她,见他这狼狈又听话的样子,她觉得有些好笑。
“抱歉,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这些。”他的解释很干,也很真实。
李慎没想着生他气,让他转身去收拾其他衣物。
东西收好后,他把箱子放到楼下后备箱,上楼后,提着打包好的两摞书准备下楼。李慎想劝他把纯纯的东西也一并收拾了,还没开口,就看见门口站着房东的儿子。他鼻青脸肿,有些认不清模样了。
“钱准备好了?”言青柏对于他的到来丝毫不惊讶。
他走到门口,比对方高出大半个头,双手环胸,居高临下。
“好、好了……”
“没少?”
“一、一分没少。”
言青柏接过他手里的一踏红色的毛爷爷。李慎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她们交的三千押金。这年头用现金的很少,这应该是老太太压箱底钱。
言青柏给他个眼神,示意他回去,仿佛不愿多看他一眼。那人感激涕零,连退了几步,边向他点头道歉,眼见着退到了台阶边缘。
“小心——”李慎冲过去想拉人。言青柏环胸的手打开,没有去拉近在咫尺的危险中人,反把她给拦在门内。
他往后退一步,关了门。随后,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你刚刚想说什么?”
呃,她想说什么来着。他难得一见的腹黑把她给吓蒙圈了。
“……把纯纯的东西也一起带上吧。”
他居然皱眉。
肖纯纯,没记错的话,文波和于乐都是她牵的线吧?六月初的那场戏也是她演的吧?
“先把你的东西带回去,后备箱没空间了。”
“不是还有后排吗?”他的心眼,其实是有那么点小的……
“你出了很多汗,得先回去把澡洗了。”
好不容易结下的血痂,如果被汗水浸透,很可能会脱落。这样一来,伤口没了保护层,容易感染。就算没感染,痂皮硬生生扯下,再次出血结痂的过程中不能着衣物,否则血液和衣服粘在一起,脱衣的时候又会把痂皮给毁了。循环往复,会留下疤痕。
两人都是学医的,深知这一点。
“我可以在这里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洗澡简单,但擦身子难。后背是盲区,用力稍大,痂皮就脱落了。她住院期间,都是纯纯帮她擦身子的。
“好。”意料之外,言青柏并没有拒绝。他把沙发袋子里的白衬衫拿出来给她。
“洗完澡把衬衫背着穿,我帮你擦后背,顺便给伤口消消毒。”
李慎懵在了原地。言青柏不给她拒绝的时间,直接去了纯纯的卧室。
她为什么要去管纯纯那厮?现在搞得自己骑虎难下。
言青柏提着两捆书出来时,李慎还是尴尬地坐在沙发上。
“东西不多,你再等我二十来分钟。”言下之意是,她没有必要非在这洗了。
待言青柏再次提着两捆书出来时,沙发上已经不见李慎人影。浴室传来淅沥的落水声。
他走到浴室门口,敲了下门。李慎的心立马一紧。
“怎么了吗?”
“水温不要调太高。”否则容易烫脱痂皮。
“知道了……”
门外的脚步随后越来越远,她心里竟然有隐隐的失落。
她期望的不仅仅一句简单的叮嘱而已,甚至,不止是干巴巴站在门外而已。
洗澡后,她反向穿着他的短袖白衬衫,下身穿的还是那件及踝的蓝色长裙,把小腿上的伤遮掩得不落死角。她卧躺在沙发上,后/背/全/光/着。身子笔直,双手交叠放在沙发的护手上,下巴抵在手背。
言青柏出来时见状一愣。李慎刻意去看他,他的情绪并没有太大波澜。放下东西后,言青柏去洗手,拿好碘伏和棉签。
也对,学医的,见过的裸/体并不少。纵然他是学病理的,见过的大体老师也不在少数,和法医合作的尸解机会也多。
这么想来,她充其量就是一标本,只不过,是个活物而已。
如此一来,她把自己当做临床患者,把他当做主治医生,心里的小九九平淡了许多。
言青柏拿了东西,半跪在沙发旁。用纸巾轻轻擦拭她的后背,随后,把衬衣最下面的扣子扣在了她的后腰上,这样,她两侧的春/光不至于平白外/泄。
呃,其实李慎觉得大可不必。看都看了,还在乎看了多少眼?何况他的目光纯粹,并没有任何猥/琐的邪念。
她偏过头,右侧脸埋在臂弯,左半边脸露在空气中,斜着眼去看他。
“弄疼你了?”他擦拭完毕,正在开手里的碘伏瓶盖,停了动作问她。
“没、没有。”
他动作继续,碘伏带来丝丝凉意,她有点享受此刻的光景。只不过,想着他们刚刚的对话,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要是放在另一种场合,可就不是消毒这么简单了。
“笑什么?”看见她原本光洁的后背伤痕累累,他本来心情有着不快。见她盯着自己开心地乐呵,这场景,一下与之前在病理教研室里的那个可爱的小姑娘重合,他的不悦一扫而光。
“哦,没什么……”她刻意地清了清嗓,“你有没有看见厨房里供奉的贺银成?”
“……那是贺老师?”他倒是见到了,但确实没认出来。他虽然没有考研经历,但是考过执医,贺银成的辅教他还是拜读过的。
“我和纯纯特意去挑了张他年轻时的照片,你可能一时没认出来。”
他丢了棉签,拿上几根新的。
“你们为什么供奉贺老师?因为考试?”
“对啊,为了上次的执医试点考试。”
他的嘴角和眼里又浮现了笑意,说话的语气无比宠溺,问道,“有用吗?”
“唔,怎么说呢……考试方面还是挺灵验的,我和纯纯抽到的题都很简单。不过,其他方面会被反噬,我之后三个月可谓时运不济。”当然,在纯纯看来,是因为她离开了言青柏才导致倒霉透顶。
“也许是你们供奉的食物放错了,应该放些香蕉、苹果之类?”
“可是我觉得大夏天就应该吃碎冰冰啊。”
“那两根火腿肠怎么回事?还有一根只剩半截。”
“那是我看书看到半夜饿了,冰箱没夜宵,我就吃了半根。后来果然就遭报应了,被房东儿子轰出门。”
这么说来,老贺还是他们的红娘了?不出门,怎么会再见到他。不过,按他的性格,即便是想让她回来,他也很可能会在她初始结束后再靠近她。
他其实是个隐忍的狼人,比狠人还很狠一点儿。
言青柏听着她的话,发出了不可抑制的笑声。
后背消毒到了尾声,他空出手。先把她的双腿放下沙发,然后去横抱她的腰部。
她坐直了身体在他跟前,他依旧是半跪着。他极其自然地抬了左手,想刮一下她的鼻梁,她仔细地盯着,他便作罢。
她头发已经散开了,刚好及肩。额头和鼻尖又冒出一层细汗。
“刚刚洗了脸吗?”
“没有……”
“你把衣服穿好,我去打盆水。”
他从浴室出来时只带了条毛巾,特地往冰箱里搁了几分钟。她也早已把衣服穿好,穿的还是他那件白衬衫。
“怎么不穿自己的衣服?”她的衣服已经搬去了后备箱,他指的是她白天里的那件横纹短袖。
“你的衣服干净……”她的小心思被戳穿,有点窘。
他耐心地把她的头发拢到耳后。拿着手里的毛巾极其轻柔地给她擦脸,像在擦抚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两人距离不到半米,她贪婪地欣赏着美色,没有任何遮掩。
追出门来此处的那刻,她就明白,不管是今天,还是余生,她都栽在了他手里。强撑的冷漠,不过是心里的小怨气,但她从没想过去恨他。老师们的劝说不过是正好给了个台阶下,就算今天没租到房,她还是会在不久后的某天,死乞白赖地追着他拿钥匙。
她的嘴唇没了之前的红润,有些发白,也有些干。言青柏擦了脸后,把桌上的矿泉水拧了瓶盖,送到嘴边。她喝了一大口,他接过,也给自己喂了一口,没有转换方向,正好印在了她双唇附着的地方。
他这是,撩人不自知啊。
言青柏放回瓶子,准备起身。李慎探前身子,把自己送了出去。
她贴上去的动作有些粗鲁,好像是碰到他牙齿了,刚喝完水,冰冰凉凉的。她微微往后退出一点,吮吸了一下他的唇瓣。
离开后,她的鼻尖还靠着他的,鼻息灼热,她碰了碰他的鼻尖,再次去亲他的唇。不知他是不是被她的突然给吓到了,始终没有回应。李慎有些埋汰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咬完后又后悔了,收回身子来,两人唇瓣间拉出一根细细的银丝,随着距离的加大,断了。她右手轻轻去按他的下巴,查看下唇情况。
“没咬出血吧……”
她的动作确实粗鲁了些。
————————————————————————————————————————————————
【今日小剧场】
冯青音:“你在开玩笑吗,你在他眼里怎么可能就是个标本?”
李慎:“哎呀,当时强装镇定嘛。”
冯青音:“后来怎么又不镇定了呢?”
李慎:“你哥他撩人啊,我哪里抵抗得了……”
冯青音:“算了,我还是心疼一下自己吧……”
李慎:“怎么?”
冯青音:“自此,我再也没有挡箭牌对付烂桃花了……”
李慎:“……”
冯青音:“本来多好的一块挡箭牌啊!”
李慎:“这事你确实要认清现实、放弃幻想。”
【作者致谢区】
感谢“小哥”同学的再次投票支持。(不知道你的昵称和大张哥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我最近在看《终极笔记》哟,巧了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