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体尚虚,却仍然日日坚持亲自照看两个孩子,一刻都不允许幼子离开自己视线。
“本宫的孩子,这几日吃奶愈发多些,许是在快快长身体。过些日子,母后与你们回宫,便更能再给你们吃些好的。还不知父皇给你们取了些什么样的名字。”皇后边哄着孩子睡觉,边自言自语着。
言及皇帝,眉毛间不禁皱了几分:“若是皇帝因为厌恶母后而亏待你们,母后断然不依。”
消息来得很快,很突然。快到妇人的梦碎,来不及听见任何声响。
紫荆分明地看见,太监念完圣旨,皇后半坐的身体,直挺挺摔在床上。
“皇后娘娘,皇上知道您产下双生子,甚是虚弱,跪谢圣恩自然不必了,劳烦娘娘,口头应允一声,老奴便也算交差罢。”
“臣妾,领旨,谢恩。”
紫荆这才算见过,原来说话当真可以从牙间齿缝中,一字一字挤出来。她来不及多想,急忙为皇后调整枕头,掖好被子。
“娘娘莫要糟践了自己身体。”
皇后把头靠向小皇子,来回蹭蹭,发出雨夜狗哭之声。
“紫荆,凌霄,皇上这次……禁足啊。本宫,怕是不能给予你们什么了。若是找着机会,就赶紧换个主子,或者出宫去,逍遥自在得好。”
想必当初刘苑微和文茵,不少听过这样的话吧。
若不是之前知晓了刘苑微的陈年旧事,恐怕紫荆还真会以为现下失势的皇后对她和凌霄是情真意切。
二十年,世间早已时过境迁。
皇后却仍然觉得,身边的宫女,是她拿捏在手中的蚂蚁。平日稍加吹吹耳边风,仿佛真就能拿捏住人心一样。
当初自己方才入宫,无论如何都没有做皇后近身婢女的资格,却被皇后亲自看中,点名自己进入一般太监宫女都不敢妄想的长德宫。
肖仲景当时就曾疑心,叮嘱过要多加小心。而自己年轻气盛,总觉得是自己真得才能高于一般宫女,为此事和肖仲景闹过不少的别扭。所幸自己还不至于过分得意忘形,才没有太过于伤到肖仲景的心。
进了长德宫后,紫荆本以为其他的管事宫女该是已经上了些年岁的管事嬷嬷。不曾想,迎接她的是早自己不过一个月进宫的凌霄。
若不是从肖仲景和刘苑微那里识破皇后仁德的假象,自己恐怕还会痴痴傻傻地认为皇后是真心善待自己与凌霄,仍然痴醉在皇后地位的迷梦里。
然而如今一切都变了。
刘苑微所述已经足够说明,皇后就是一个以提携年轻宫女达到其为自己卖命之目的的心思深重之人,嫁给皇上二十年,从来不曾改变过。实在唏嘘,皇后永嘉九年与皇上完婚,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而已,竟已有如此手段和谋算,着实令人胆寒。
不就是要她的忠心,以供日后的利用吗?
演给她就是了。
主仆情深,提携之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她信了,便对了。
离开皇后卧房的瞬间,紫荆瞥见,凌霄本来簌簌下流的眼泪,在闭门的一刻骤然止住,眼睛里全无悲伤。两只镶嵌在眼眶里的琥珀之眼,漆黑滚圆,像穿着丧服的胖滚滚的少女,呈现一幅极其不协调的画面。
紫荆突然掉了一身鸡皮疙瘩。惊奇中只得又多挤出几滴眼泪,故意让凌霄看清楚。
马车已经在大晋宫门等候。
用料昂贵、配色华丽的马车旁,楚王静静伫立、神色郁郁。
当初母后告诫他宫事难测,他尚且不以为意,认为自己毕竟长于军队之中,如今也已是年少统兵的将才,见过的血影刀光不计其数,不过一介宫闱,岂能困住战场啸吟的将军?
此次升官进爵、母后离宫,他才恍然觉得,母后所言当真不虚。
父皇是一国之君。
他的身份,首先是大晋的皇帝,其次才是儿子、丈夫和父亲。如此一来,若是自己一直当他是儿时抱自己游戏的父亲,必然是大错。
虎毒不食子,不过是因为幼虎尚且伤不到自己。
民间一到灾年,尚且多有易子而食的现象,何况自己身处皇家,从出生开始就已然摆脱不了权利漩涡。
当初那个桐州的什么陆贵人进宫,自己就已经觉得父皇此举相当怪异,母后也已经为此丢了不少颜面。
现在母后远在姑苏产子,父皇少加照顾不说,还要陆氏和自己亲自去把新生的幼子带离母后身边。父皇是如何做得出这样的决定?文武百官竟没个敢公然反对的,难道母后的母家听不见这些消息?
父皇特意召来自己,告知了孩子们的名字。
彦楷、彦棣。
“楚王,你此去任务重大。双生之子,乃大晋祥瑞之兆。占卜官已经告诉朕,你母后这次产下的是麒麟双子,将来必然是稳固大晋江山的栋梁之才。此番你和彬嫔前去告诉,务必把朕赐予他们的名字和重视之意带去,再把两个孩子安然无恙地带回。你是将才,必须保证弟弟们和你庶母的安全,彬嫔娘娘自然会在路上照顾好皇子们的饮食起居。切记,只要你能首先为大晋着想,父皇必然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母后年前刚刚说过,年尾祭祀时占卜官曾说双生之胎极度不祥,现在孩子已然落地,父皇便全然变了一套说法。
恐怕,以前是拿母后没办法,想把孩子拿掉,现在孩子既然一经出生,那便无论如何都要为皇上所用,而不是落在皇后手里。
什么祭祀、什么占卜、什么鬼神之说,无非都是为了不同目的而编出来的说辞。
父皇、母后,甚至是太后奶奶,无一不是在把自己的孩子们当成博弈的工具。今天是唐氏,是自己和两个弟弟,明天又不知道会轮到谁。
看来所谓皇家权力、宗族战争的核心法则,无非体现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