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长德宫内香薰袅袅。
唐皇后搂着巨大的肚子，艰难地坐在炕上。紫荆在一旁绣着图样，手里攥着一件柔软丝线缝合的小衣服，配合着精心细致的绣工，把衣服衬得格外高贵可爱。
“紫荆，本宫不是说过了吗，”唐皇后微微直起身，“你是我的丫头，天这么冷，这种小针线活，大可以交给别人去做。”
紫荆把手里的阵线放下，给皇后手里添了一个温度适宜的手炉：“娘娘，小皇子的衣服比不得别人，应该更金贵珍视些，紫荆正好粗略学过绣工，理应由我多给小皇子做点事情。”
唐皇后语气平柔，脸上却没有笑意：“你有心了。来，紫荆，你坐过来。”
紫荆听话照做。
“紫荆，你是本宫教出来的丫头，”唐皇后轻轻搭上紫荆的手，稍稍用劲捏了捏，“当初，你和凌霄二人一起进了长德宫，本宫对你们，一样的态度，一样的教导，可惜了，凌霄这个孩子，比不上你机灵。怪不得她，也算是各有各的命数。但是，紫荆，既然老天给了你这副机灵的劲头，你就不要浪费它。你还记不记得，本宫曾经对你说过，只有跟对了人，才有出路可寻？”
“紫荆一直谨记。”
“好，好，本宫知道你是能明白事理的。既然如此，有些事情本宫也就放手交给你去做了。大理寺可有消息了？”
“上次宋大人托人传来韩卫求教他的事，到现在还没有新的消息。”
唐皇后的脸色略有凝重：“不知道这个韩卫，到底能查出些什么。紫荆，你说，为何户部尚书一夜之间就不见人了？”
紫荆站起来，微微欠身，正色道：“娘娘，韩大人是宿卫军的都督。从大晋开国之日起，先帝就立下规矩，宿卫军只负责护卫皇家和朝廷的安全，而且只听从皇帝一人差遣。韩大人做都督已经有些日子了，皇上一直对他多有赞扬。然而前朝传来的消息说，这次皇上对韩大人可算是罚得狠了，打了几十个板子，还罚了不少时日的俸禄。娘娘，依奴婢来看，韩大人此次若是不将户部尚书失踪一案查清楚，将功赎过，恐怕很难再捡得回以前的风光。”
紫荆顿了顿，正色道：“娘娘，这是大理寺露头的绝佳机会。”
“你说得对。宋立做大理寺卿这么多年了，皇帝也没有要再提拔他的意思。他是本宫的亲侄儿，一直在朝堂上不声不响，终归对唐氏不利。既然这次出了这个少见的案子，那就让他抓住机会，千万别打马虎打过去了。”
唐皇后起身，紫荆顺势扶上，二人于宫内踱步。
“紫荆，你速速传话给宋立，户部尚书这个案子，韩卫若是查得出来，便罢了。他若是查不出来，那大理寺卿就千万不要拖着。届时皇帝怪罪下来，谁都担当不起。户部尚书，活着也就活着，死了也就死了，陈远宁这个人立场一直不明，本宫本就不放心。重要的是赶紧把这个案子按照于我们有利的方式结了，然后找我们的人顶上户部尚书的位置，你明白吗？”
“奴婢马上去办。”
“小姐，春寒仍有些狠厉，为何在湖边愣神呢。”落弦从室内出来，见到荷花池中亭内的彬嫔。
彬嫔听见落弦的声音，回头说：“落弦，别再忙了，来坐。”
“小姐，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落弦在彬嫔身边坐下。
彬嫔冲她轻轻笑笑：“你还是很喜欢叫我小姐。”
落弦也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对啊，小姐。虽然我们进了宫，可我觉得，蕴笙宫的日子倒是很安静清闲，和在云岩台差不了多少。而且，皇上隔三岔五地送很多东西过来，衣食器皿，不仅不缺，还都是样样上等。这样的日子，落弦觉得很好呢。”
落弦柔软活泼的语气惹得彬嫔很喜欢。
彬嫔拉住落弦的手，说：“你喜欢就好，不用干太多活儿，有什么我能做的，交给我就行。”
“不行，小姐，你现在是彬嫔娘娘了，你的身体都是属于皇上的，哪里能做这些下人的差事呢。”
彬嫔听到落弦的话，微微沉默片刻。
自己虽然只是嫔位，是皇上的侧室，可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以前在云岩台，弹琴、煮茶、诵诗、赏花，尚有几分乐趣。
现在进了宫，虽然也是做着一样的事情，心境却始终不一样了。皇上的人又如何，自己倒是全部属于他了，然而九五至尊的人，却不会属于她一个人。
“落弦，你说，皇上他到底为何会选我入宫？”
落弦突然咯咯笑了一阵：“小姐，你真的不明白吗？当时皇上微服私访到了桐州，遇见小姐这样美貌的女子，一定是一下就喜欢上了。小姐没注意吧，当时你给皇上弹琴，皇上可是眼睛都看直了呢。他是皇上，既然喜欢小姐，当然就要小姐进宫啊。”
“可天下貌美之人何其之多，皇上为什么就看中我了？何况，我并无几分姿色......”
“小姐，你进宫就是嫔位，还有那么盛大的仪式，宫里的嬷嬷都说，连皇后都没有获得这样的排场。这都说明皇上喜欢小姐啊。”
彬嫔回忆起婚时，一众的宫女嬷嬷给她从头到脚地捯饬。虽无凤冠霞帔，却也是极度端庄精致的婚服。也是那天对着铜镜摆看时，才认同自己算得上美人。花生、红枣、成双的红蜡烛，洞房里既漂亮又喜庆，一切都比自己预想的好。
小雁，在宫里，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事情，朕是皇帝，你的丈夫，朕绝不容忍欺你之人。
彬嫔又突然想起皇上在新婚之夜说的话。他好像，确实给了自己很多特权。
红盖头被掀起来，眼前的面孔，虽然有不少岁月的痕迹，然而五官清晰、棱角分明，眉宇间还有笑意和温柔。
洞房之夜，专房之宠，还有他的坦诚，无一不让人动心。连对唐氏一族的思虑这样涉及国本的大事，都可以对她一个小小的嫔妃的和盘托出，她很惊讶和感动。
可他是皇帝。
他有三宫六院、年少结缘的皇后和不计其数的嫔妃。
彬嫔想，自己不傻，不指望皇上能对她一心一意，也深知这不可能。
然而话说回来，他毕竟是皇帝，仅仅是嫔妃间的争斗，就足以让自己陷入各种危险的境地。
进宫一事闹得满城皆知，皇后失了面子，日后恐怕难免报复。自己是妓女出身，如何经受得住一国之母和世家大族的刁难。
落弦或许说得对，皇上也许真的喜欢自己。可是，帝王的爱太沉重。自己的一份小爱慕，太容易溺死在宫中。
“落弦，你看，”彬嫔指了指蕴笙宫墙旁边的树，“那棵树，约莫有三四人合抱之粗。枝繁叶茂，想来是有几百岁的年纪了。能让它长这么大的，不是老天赏赐的那一点迷人眼的阳光。是根，只有长好了根，才能开花结果。不止是我们，整个皇宫，整个大晋，都和那棵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