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
不知不觉,这已经是我写给你的第三十七封信件了,值得庆幸的是,你给我的回信我都如数家珍地保管着,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封。所以,怎么能说是不知不觉呢?分明是日夜盼之才对。
上一封来信,你分享了一段奇遇,可从你的字里行间,倒会让我误以为在读一段幻想小说,如果将我自己代入进去的话,也许又会变为恐怖小说了。这是你如今身处的世界吗?与你的过去不太一样了,虽然知道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在世界之中存在的我们也不免随波逐流;可我却只记得那个有我参与的过去,那道刻痕般的岁月,它被很多人缅怀着……另外,你的腿伤怎么样了?这让我很是挂怀。
“可以进来吗?”敲门声打断了林暮,秦倦并未征得同意便推门走了进来,黑色真丝睡衣勾勒出完美的身体曲线,裸露的小腿白得像在发光。林暮本人的衣着与之一比,倒显得像个清纯大学生了。
秦倦眨眼示意林暮往边上靠靠,随即掀开羽绒大被钻了进去。
“来这取暖,想必你不会介意吧。”又往林暮身边贴了贴,如此构图,两人都缩在床边一角,属实将空间切割得泾渭分明。
林暮合上信封,犹豫着是否要继续读下去,可在这个不速之客眼中,这并不算是个问题,除非,林暮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
“躲着偷看初恋情人的自白,享受从中体味到的丝丝暧昧情意,并乐此不疲,却不作回应。”秦倦目光中带上了敌意,仿似早已认清身边负心之人的真面目。
林暮无言以对,只是又摊开了信封,打算接着读下去。
“我想阿甜如果看到现在这一幕,会气炸的吧?初恋情人毫无自觉,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被轻易当作讨好另一个女人的礼物。”秦倦脑袋靠在负心人肩上,凑过去读信。
“你真这么想,就不该过来。我也不需要讨好你,是你应该讨好我。”林暮没有计较秦倦的揶揄,她反倒有些渴望听到秦倦对她的评价,她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这无关乎公正或者偏见。她不是几年前的自己了,过去的自己无法溯清,回忆中鲜活的更像是陌生人,秦倦也是个陌生人,她不会因为过去而讨好自己。
“我不是一直在讨好你吗,你身边空缺了一个位置,我以为已经被我占据了,现在看来,似乎还差了一点。”秦倦读着信的开头,有些嘲意地笑了笑,“呵呵呵,兴许我也应该感到庆幸才对,不然苦成痴情人,最终错付的倒不仅仅只有感情,还有那一片无人在意的痴心了。”
“我如果成了那个为你写信的人,那信一定不是写给你的,不知道谁有幸可以读到它,但她读完之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弃你而去,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顺带着我也就开心啦。”秦倦没心没肺地直言不讳道。
“说完了,便接着读信吧,这是我讨好你的礼物。”林暮承认了她的话。
“果真没心没肺……”
但也许并不需要我来挂怀,林暮,这不是承认与否的问题,而只是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曾无数次蔓延过四肢百骸,即便是最需要奋勇的时刻也不例外,往往则会被你察觉到,但那时你比我还要无力。我们的关系中,你始终是被保护的那一方。
上上一封来信,你很坦率地告诉了我这一切变化的源头出自哪里,但我没有向你说起的是,我比你还要更早一步预知你将要踏上旅途,这段旅途所寄托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执念,而是一场算得上蓄谋已久的求证之路。我对结局并不关心,有人走在路上,就势必会有人掉队,你也不例外,林暮,你像是一双眼睛,但我不会要求你代替我去看什么,这没有意义,你只需要自己亲眼去看,去记忆,去摹画;而天上的云在变幻,透过它,我将会见证你的一切……从前的你,会认为这是一场虚幻吧。
我没有陪在你身边已有很多年了,但我此刻就能很自信地说,我还是这个世界上陪你最久的人,嘻嘻,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你从前对我讲过的那些疯言疯语。你说最久的人和醉酒的人其实是同一个人,可我从没在你面前喝过酒,更谈不上喝醉,接着我便想起了自己说过你的味道就是世上最醉人的酒,我无时无刻不沉醉其中,于是我搞明白了你的话语深意。你看着得意的我微微出神,慢慢说道刚才的话语其实没有什么深意和隐喻,你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种谐音很好玩罢了;接着你拉着我谈起了维特根斯坦,你的灵感蜂拥而出,在那个相互依偎着的安逸的午后,但我一句都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我像是你那被金色辉光鎏镀的萤灿双睫,随着你的心绪一刻不停起伏着,却不懂因何而起伏。
你真的要一直和我谈论维特根斯坦吗?你上次谈的还是他的老师罗素,怎么,老头子的思想落伍了?在那个午后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向你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当然,你对我的回应我记得更加清楚。阿甜,我本来想对你说一句情话的,那句话就是了,可说出口突然觉得好土啊,我只好和你谈维特根斯坦了。
情话这种东西,还是由别人讲给你听好了。
但我不得不承认,以上这些记忆对你来说都是假的,除非你曾踏入过我的梦境,除非你做过和我相同的一场梦,梦里巧合般的话语、鎏金般的辉光、共频的心跳,像被复制出来,这有可能实现吗?你会回答说……一切都是概率。
奇妙的是,这些梦并不来自于过去,而只是我几天前梦到的,可梦里的你我,无论何时何地都来自于过去。
我知道这与记忆有关,写到这里的时候,我萌生了另一个想法,问题的根源没准出自你,你写过那么多封回信,但我从中却无法构建一个崭新的你,我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
你有可能对我隐瞒了许多,那些你认为无关紧要的、见不得人的,或者更单纯一些,你太懒了,我是了解你的,我以前甚至分不清你到底是懒还是迷糊,那么事情被忽略就很好解释了。
我应该如此相信吗?就这样轻易接受这不合理的解释,就像以前那样,被横冲而来的命运碾过,倒还以为这命运专为我而来,最终也会为我而去,我便得到了命运的眷顾。但无论我有没有站在路上,命运之风还是想怎么吹就怎么吹,甚至不吹都无所谓,统统与我无关。
人怎样能抓得住风呢?林暮,如果我再问你这个问题,你是否还会回答说,人就算抓不住风,却也还能挡住风,甚至将风禁锢在画中,把画抛向风中……人如此便掌控了风,人如此便掌控了命运。
你还是会这样回答我的,你的那些回信,你在我生命中留下的记忆,这些都揭示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
自你离开我那天起,林暮这个人便再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因此,我对你的记忆怎么会出现松动呢?我不可能构建出一个崭新的你,而那些梦无论诞生于何时,鲜活于其间的……都是你最真实的面貌。
林暮,你不觉得这很可悲么?
“你曾经为了寻求改变而选择离开她,可在她眼中,你却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天,像个不会长大的孩子。”秦倦幽幽叹息。
林暮有些疑惑地转头看过去,身边这个女人的视线像是落在了那一天,亲眼见证了那一刻。
“你也觉得我是可悲的?”
“啊,有感而发罢了,这世上和你有一样想法的人那可太多了,求变怎么能算可悲呢,失败才算。”秦倦又补了一刀,忽地像是想起什么,话音一转,“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一早知道会失败,却仍旧下定了决心,向前迈进,这便是飞蛾扑火了。但对于林暮你,他人的所谓飞蛾扑火,对你来说只是体验生活……你还有我,有我在你身边,我不是你的生活,但你随时都可以牵着我。”
情话还是由别人来说给自己听吧,秦倦倒是格外有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