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京远郊。入夜。
细雨蒙蒙。
一顶顶帐篷连贯建立，排成临时的街道状。间空里，新搭建的店铺房屋刚刚装修好的门面如同初生婴儿的脸，灯火下显得娇嫩而又生机勃勃，塑胶、油漆、快速水泥、木材们，争先恐后地发散着自己的新鲜气味，冲开沉厚的废墟气息，向四周向天空弥漫开去。
新建店铺们的点点星火明明暗暗。明的多是小杂货店，暗的多为小酒馆。
一间小酒馆里，面对酒台，坐着两位上了年纪的男人。酒柜上方，电视屏幕卡在一堆形形色色的酒瓶之中闪亮，正在播放新闻。
老板娘已届中年，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美貌。她看看灰白头发的老者，又看看银白头发的老者。灰白头发老者对她笑了笑。银白头发老者对她的目光视若不见，不动声色地看着电视新闻。
灰白头发的老者说：“咳，就像一场梦。”
无人应答。老板娘看了看两人，张了张嘴，又把话吞回去了。其实她只是想说“是啊”两个简单的字，完成一个小小的习惯性回应。只是那银白头发的老者凝注在电视屏幕上的目光使她突然有些心惊，终于把就要吐出嘴唇的两个字声声的又咽了下去。
灰白头发的老者明显地喝多了一点儿。他看一眼屏幕上那一幅幅正在闪过的各大城市俯瞰图像，吧嗒一下嘴说：“听我祖父说，他少年时代经历过的那场战争，东京的许多地方，都炸成了废墟。连银座最繁华的大街上，都中了5颗炸弹。我祖父说，那5颗炸弹下来，街上狼藉一片，没有一座好房子了——可那会儿，怎么能和这一次相比？”他边说，边遥望远方旧日东京繁华之地的方向，那边，一片黑暗。他的声音中透出无奈，说到最后凄厉之处，声音有如狼嚎，令人心惊。
老板娘利索地拿起酒瓶，轻轻地给灰白头发的老者的酒杯倒满，说：“那是啊，我也听说过，这块地方，嗯，也就是您二位现在坐着的小酒馆吧，那次大战都没伤着。可这回呢，也没了。”她看一眼刚刚搭建起来的酒馆墙壁。多日以来，凡是来小酒馆喝上几口的客人，从未有人谈起这样令人沉重的话题。刚刚从熊熊烈火中逃窜出来的人，部分人衣服一换，澡一洗，就似乎把那热焰带给人的恐惧忘了；另一部分，则不愿意谈论让他们国破家亡的该死的战争。
灰白头发的老者接上说：“我去年才退休，以前在那边的商店上班。”他晃晃头，示意斜对酒馆门口，空旷场地另一侧。
老板娘对着那方向望去，那块地方空空荡荡，无房无树。
老板娘是东京城里活下来的许多人中的一个。家里人都死光了，好几个逃到了深深的地下都没躲过死神的追逐。她在这清理过的可以住人的地方安顿下来，做点熟悉的小生意。
她听说过，也看到过照片。对面那儿本来是一座大楼。过去的夜间，那楼像是一面缀满了珍珠的壁毯从天空中挂下－－－现在那儿刚刚被推土机推出了一块空地，准备用作临时举办集贸市场。空地在夜色中，黑暗深邃，有风从那边刮过来，吹在她这新建小酒馆的门脸上，发出些声响，老板娘打个寒噤，觉得似冤魂发声，她赶紧将目光移开。
银白头发的老者终于开了口：“你们不都是还活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