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栖山脚，大量雁栖门弟子开始集结，天色已暗，齐府大婚的喜庆并未在众人脸上洋溢，相反，他们面色凝重，目光全部聚集在刘诏玄身上。
火把闪耀，刘诏玄脸色忽明忽暗。
按时辰，赶赴云阳的弟子今早就会派人回来通报。
可至今杳无音讯，刘诏玄连派几匹快马，着弟子分别前往几路驿站等候消息，可仍旧等不到传信之人。
他已开始做最坏打算，若红山帮卷土重来，雁栖门此时人手不足，恐怕易受突袭。
气氛紧张，一些弟子们私下议论起来，猜想着云阳到底发生何事。
范影笑拨开人群，走到师傅身边，他道：“前往齐府告知掌门云阳情况的弟子还没回来。”
刘诏玄微睁着眼，看向西苍城的方向。
“哼，这掌门抱着新娘准备洞房，连这等大事都抛诸脑后咯。”归留之沉着脸。
“掌门并非不知轻重的人。”范影笑瞪了一眼师弟，眼前数十名弟子在侧，似归留之这等风凉话说多了，难免令裴璟威望受损。
“饵在云阳，钓鱼的线又在哪？”刘诏玄目光深邃，远处的西苍城像是一颗黑夜中的火星。
“莫非今日有变故？”范影笑顺着师傅的目光看去。
“不能再等了，我要赶快去齐府，你们两个带人紧守山门，总堂全部戒严。”刘诏玄呼来身边弟子，那人牵着马小跑过来。
“师傅，若红山帮余孽直奔雁栖门而来，您不在，恐怕......”范影笑严肃道。
“眼下除了总堂，城中也不安全，两相权衡，雁栖山至少有所防范，可齐府那里，现下多半都醉成一片了。”正当刘诏玄刚一上马，黑夜中，前方奔来大批身着白衣丧服的人。
“什么人？怎地不举火把。”一名弟子喊道。
“刘师伯在哪？刘师伯在哪？”白衣人群中某人高喊起来。
很快，两拨人马照上了面。
归留之看清来人面目，来的这数十人都是雁栖弟子，只不过皆是许骞云手下，其中有些人面生，估摸着都是许府的门客。
他怒目道：“你们可知道今天什么日子？竟然穿成这样。”
一名弟子推开人群，径直跑到刘诏玄面前，扑通一跪。
“师伯！师傅他，他去了。”这名弟子抽泣个不停，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他带领的师兄弟们也都传出哀嚎。
刘诏玄这边人群中嘀嘀咕咕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他们只知许骞云身染风寒，并不知病情严重与否，而日前探望过师弟的刘诏玄自不会告诉弟子们太多。
一旁的归留之狐疑道：“竟然这么巧？偏偏是这个时候。”
“归师兄，你这是何意？”跪倒弟子抬起头，不解的问。
“曾师弟，你误会了，云阳那里......”范影笑自知归师弟语失，连忙从旁接话。
刘诏玄挥了挥手，打断了范影笑。
“你们其余的人在哪？”刘诏玄反问道。
“他们都在府上。”姓曾的弟子答话道。
“曾敬玄，师弟他是何时去的。”
“大约，大约两个时辰前。”曾敬玄道。
“我问你，纪渡云和历仲邦在哪。”刘诏玄语气严厉，更像是责问。
“两位师兄都奉命外出办事，还未回来。”曾敬玄道。
见刘诏玄沉思，似有疑虑，曾敬玄把头一埋，重重磕了几个头，接着道：“师伯，弟子知道今天是掌门大喜之日，可师傅他怎么说，也算是帮中长老，今日他老人家撒手人寰，难道要我们身为弟子秘而不发？如今连回雁栖山报丧的资格都没有么？”
其余身着丧服的弟子也都跟着啼哭起来。
一红一白，竟然接踵而至，雁栖弟子都面露难色，他们虽然都是刘诏玄一系，与对方颇有隔阂，但许骞云毕竟也是门中重要人物，突然染病暴毙，一体而言，对宗门也是重大损失。
“废话！师弟他自小拜入师门，替雁栖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就算死了，也要死得风风光光。”刘诏玄正声道。
他看向范影笑，嘱咐道：“你带人去齐府，低调行事，不要惊扰了赴宴的客人，只需私下亲自找到掌门报之情况即可。”
他素来知晓范影笑办事谨慎，一丝不苟，所以只简单交代了几句。
范影笑点点头，只带了几个亲信弟子，便快马加鞭向西苍城方向跑去，齐府在城内西北侧，范影笑自然准备从北门而入。
刘诏玄又转头看向归留之，“守好雁栖门，我一早便回。”
归留之还想说些什么，但刘诏玄并未再耽搁，领着曾敬和其余弟子门客，也向西苍城赶去。
风雪变大，森森寒气漫出西苍大道，刘诏玄一马当先，他口中呼出白气，抬头望向前方，眼前路似乎深得令人不敢久看。
马蹄声响得急切，他奔了许久，只在西苍城门口稍停片刻后，又纵马驰入城中。
转眼，许府已至，此时天色更暗，门户紧闭。
紧跟着自己的弟子已被甩在脑后，他并没有等候，径直推开大门，许府内里却出奇的静。
刘诏玄原以为许府的人怕冲了裴璟新婚之喜，所以并未大肆宣扬，可眼前的光景比他想象的还是要冷清太多。
府内高檐屋角只挂了几盏白灯笼，看着颇为简陋，院子和长廊里放着几口火盆，火苗不时地从里冒头，几名身穿孝服的女眷跪在左右，发出阴冷哀怨的啼哭声。
直到到了内院大堂，才看到几名熟悉的脸孔。
他们见刘诏玄到了，都上前拜了一拜。
此时门口传来了马蹄声，曾敬和其余弟子都赶到了。
刘诏玄目光如炬，看向身前表情悲恸的弟子，询问道：“怎么就这几个人守灵？”
那名弟子不敢抬头，支支吾吾回答道：“师傅他临终前吩咐过，不得铺张，其余弟子白日前来祭拜即可。事发突然，我们还来不及知会师傅亲友。”
“他是我师弟，自然要葬在雁栖山，今夜之后，你们着人将灵堂迁置总堂，好生布置，凡是前来拜祭吊唁的，一律设宴款待。”许诏玄道。
几人纷纷点头，不时抽泣几口。
“莫非到死这天，你才明白黄金白银都是身外之物。”刘诏玄叹了口气，许骞云生前铺张浪费，贪财好利，身后事竟然安排得如此潦草。
清静的院子开始变得嘈杂，脚步声从刘诏玄身后分作两道，朝东西而去。
刘诏玄脚步变得迟缓，心中不知是哀还是疑。
他走到灵堂虚掩的大门前，回身看去，身后只跟着十几名许骞云的亲随弟子，不知是出于对自己的尊重还是敬畏，他们都隔着十几步远，徐徐跟随。
刘诏玄推门而入，几名跪在地上的妇人闻声站起，见是刘诏玄，都纷纷让开了道。
一名妇人道：“夫君说过，他留了东西在书房，等大伯到了，前去一看。”
刘诏玄只点了点头，将手搭在棺椁之上，他动作很轻，却还是惹得其中两名年纪较轻的妾室轻声叫了出来。
刘诏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人眼色闪烁，将头低了下去。
多年以来，他跟许骞云来往不深，除了他的结发妻子外，其余人并不熟识。
他在灵堂内徘徊几步后，穿过内堂，向后院书房走去。
书房亮着烛火，可灯光暗淡，里面似乎有人影走动，刘诏玄嘴角微微抖动，驻足环视了四面一周，除了刚才跟在身后的弟子并未进入后院外，这里连个伺候左右的下人都见不着。
他推开书房门扇，一人背对着自己，慢悠悠点起了烛火，室内变得明亮起来。
刘诏玄不紧不慢坐了下来，眼神紧紧盯着那人。
良久，他开口道：“师弟，你也搞活出丧这种事？”
人影转动，正是许骞云。
他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形如枯槁，原本身材臃肿的他，身上的赘肉似乎蒸发了一般，只剩下单薄的骨架子，被皮紧紧包裹着。
“师兄，你心里其实清楚，却还是一步步走到这里来见我。”许骞云道。
“所以你干脆将这个局做的如此敷衍，因为你已料到无论如何，我都会来见你。”
许骞云顿了顿，似乎在等着刘诏玄发问。
“你练的是‘苦相神功’？这世上真有这种功夫。”刘诏玄道。
许骞云扬唇一笑，以作答覆。
“你是从哪里习得的。”
“你还记得夏若冕么？”
“噢？所以他没死？”
“不，死得格外透彻，可是他的尸身，我留了下来。”
这次轮到刘诏玄沉默，他看出许骞云会迫不及待的解释这件事。
许骞云眸子上铺着一层浓浓地灰色，可仍旧难以掩饰他的得意和兴奋，眼球跳动异常，好似死尸还魂
他饶有趣味道：“我差人在府中打了一间密室，为了消息不外泄，我杀了所有石匠和工人。我剖开夏若冕的尸身，将其扒皮去脏，骨肉分离！找出了他经脉运行的法门，就算我资质不佳，可效法施为，仍旧让我获知他内功的窍门。”
许骞云神色惊喜欲狂，好似在描述一道绝佳的盛宴光景。
“夏若冕以自身苦血为引，肉体为养，竟然让他以残病之躯练成了这么功法，可半生折磨，疾苦缠身，强催之下，反噬便紧跟而来，此番，算不上真正大成，而他临死之时，竟然再生造化，整个人宛如新生一般，好比枯木逢春，久旱甘霖。”
“他被人所杀，性命虽陨，可体内变化却未终止，直到真正气绝时刻，经脉却已经运转散开，这时机当真巧妙，他要是早这么一步死，又或者迟些片刻亡，就算我将尸首挫骨扬灰，也再难以一窥全貌，如此，恐怕这功法的秘密真就无人知晓了。”
刘诏玄目光流转，突然开口道：“这么说来，杀他的人，还帮了你大忙了。”
“哈哈，没错，若非他告之我其中关键，也许真的错过了。”许骞云放声大笑。
“师弟，你提醒我一下，这夏若冕，是韩轲所杀，对吧。”刘诏玄缓缓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