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盼望到了晚会那一天,因为元旦是有三天假期的,所以学校的元旦联欢会也会在假期未到时提前举行。而实际在举行全校性联欢会那天之前,那些一二年级的学生早就凑着晚自习两节课举行了各班的元旦联欢会。或许那些年,在校园里的综艺节目,除了劳动节、国庆节以及元旦的诗歌园地,就剩下元旦联欢会这样的恩赐了。我想,从那个年代过来的那代人应该都不陌生诗歌园地这种充满文艺气息的东西。用毛笔字把各班推荐出来的主题现代诗抄写在白纸上面,配上那些美术专长孩子稚嫩的画作,张贴到硕大的墙壁上。
那时,能上文艺墙是惹人羡慕当成才子崇拜的。而我们班的那两个名额,被我和于鹏占用了三年,并且那种写诗风格一直处在被全校观摩的地位。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这件事也是我和于鹏另一件极为重要并值得炫耀自豪的大事了。我感觉那种铺天盖地的虚荣感远比贾六在赛场要强悍许多倍。我总是不止一次的挖苦贾六:“你丫长跑篮球是体力劳动,而我这叫智慧。要做德智体音美的五好学生,不做四肢粗壮头脑简单的莽夫粗汉!”
林小诗是那年元旦联欢会的总策划,全校所有的节目都要经过她审核把关后才能登上那个从响戏班子租来的舞台。那种神圣的程度对我们来说不亚于央视的春晚的总导演。
当夕阳还挂在西山,那天的余晖些许温暖惬意的照耀着校园,那些吃完饭的学生纷纷涌向那没有围墙的大操场。
马雪玲带着那群清一色红毛衣的丫头从远处叽叽喳喳的走来,不时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
她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忽然折回头古灵精怪的问:“你们三个在这干啥呢?”
“你管得着吗?”我白眼道。
“干嘛呢?吃枪药了?”马雪玲拿着手绢在我眼前晃着,我伸手扒拉开。
“能不能淑女一点?”
“哎哟喂,新手套?”马雪玲一眼瞥到欧阳刚送我的那副霹雳舞手套。“谁送的?”她眨巴着眼睛将我的手拉过来,端详着:“不错呀?挺精致的。”
“那是!哎---,欧阳。”
远处欧阳走来,粉红色一袭远动棉装,一头长发束在脑后,那支蝴蝶结发卡插在头上,一袭清新温暖的感觉扑面而来。
“哇-------,仙女下凡?”贾六张大着嘴巴,无比夸张的望着远处走来的欧阳,我一把将他推开。
“你怎么这么无耻?”我对贾六道。
谁聊马雪玲在旁边却道:“你不无耻,你眼珠地都掉地上了!看你那德行,把口水擦擦。切!”马雪玲不屑伸手拧我胳膊:“出息?”
马雪玲瞥了欧阳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后转身去追那群女孩了。
“你们看什么呢?”欧阳和陈澍来到我们身边,莫名其妙的笑着问我。
于鹏把他自以为很酷的墨镜摘下来擦了擦递给我,我接过来洒脱的架在鼻子上。
“今天我们家欧阳好美!”
“我去!”于鹏、贾六几乎同时呕吐出声音来,而后弯腰跺脚的抓狂。
欧阳瞬间羞红了脸,不好意思低下头嘟囔道:“你瞎说什么呢?这么多人,满嘴疯话!”旁边的陈澍早就捂着嘴偷笑着。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介意他们的看法!这叫嫉妒你知道吗?”我依旧一副嘚瑟嘴脸,伸手去拉欧阳的手,欧阳挣脱着躲开。
“凌杰没疯,我快疯了!”贾六继续呕吐着表演,不忘扮着鬼脸的同时,把我的墨镜抢过去挂在脸上:“是不是人一戴上墨镜就没脸了?”
“你们几个疯子,我要去准备了。”欧阳脸通红一样的转身拉着陈澍走了。
“凌杰,你们几个是不是又欺负我表妹了?”
我们三个扭头望去,只见林小诗带着几个一班的女生从远处走来。白色的呢子大衣,长发披肩,一袭刘海在额头被微风吹拂起来。
“林老师?”
“林小诗?”于鹏不禁脱口而出,瞬间发现自己的失态后急忙改口:“林老师?”
林小诗怔了一下,笑了笑。
“你们几个节目准备的怎么样了?我看刚才你们欺负女生了?”
“怎么会?您可是冤枉我们几个了,林老师。”我急忙解释。
“哟,凌杰瞧你紧张的,开个玩笑。你们节目准备的怎么样了?”林小诗微笑着望着我们,旁边的于鹏欲言又止。
“没事儿,您瞧好吧!三剑客的节目将是本次元旦联欢会的压轴大戏。”贾六索性厚着脸皮吹了起来。
“那我相信,要不然会把你们和雪玲的节目安排到中场?嗯!对了,于鹏小时候不是学过武术吗?你怎么不报一个节目呢?”林小诗问。
“啊?”于鹏被我手肘的触碰似乎幡然醒悟一般:“这都是他们瞎传的,我那点东西拿不出门的。”于鹏额头隐约有汗意溢出,这样的反应让我大吃一惊。
一辆摩托车行驶到我们身边停下,摘下头盔后是一张帅气的脸庞,那人支撑着摩托车问林小诗:“几点开始?”
“半个小时后,你怎么来了?”林小诗欣喜的道。
那大男孩说:“这不没事来凑热闹呗!”他从摩托车后架上取下一兜东西递给林小诗,看样子应该是零食。
“给你带的。”
林小诗接过来,也没看说:“又乱花钱!”
那大男孩看了我们一眼,林小诗对我们几个说:“你们先去操场准备吧!我马上过去。”
“行,林老师,我们先过去。”我应承着。
于鹏却有点发呆一样的望着那个大男生,似乎想要把他看得通透,直到我拉他,他才回过神来。
我们离开后,那大男孩问林小诗。
“那孩子谁呀?怎么这么怪?”
“这个学校有名的才子学生于鹏,学生会主席,挺优秀一男孩。”
“哦----,是吗?看不出来!”
于鹏回过头的时候正好和那个大男孩的目光相撞,那个大男生冷冷的望了他一眼被我清楚的看见,于鹏撇嘴不屑对那人冷笑。
“走吧!甭看了。你还想决斗?”我拉着于鹏匆匆奔向操场。
操场上熙熙攘攘的挤满了学生,马雪玲在舞台旁边和那群女生说着什么,时不时扭头望我们几眼嬉笑着。
我跑到舞台旁边对舞台上角落里的欧阳喊了一声,欧阳不解的看了看我,走到我跟前蹲下来。
“干嘛呢?”夜色已经弥漫,灯光下她的眼睛清澈见底。
“想你了。”
“没劲,能不能说点别的?”欧阳白了我一眼,就要站起来。
“别走!那么急干嘛?”我拉住她的手,操场上几百人在盯着,我想我的行为绝对是极度无耻并惊世骇俗的。
“你干嘛?那么多同学看着呢?”欧阳试图挣脱我。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金嗓子塞到她的手中:“给你的,要几个小时呢,别把嗓子累坏了,凑空就润下喉咙。”
“有那么夸张吗?小题大做,不过我很感谢。”欧阳撇嘴笑着,用手点了点我。
“这要是换电影里边是不是就该接吻了?”我轻声诡笑。
“你走吧啊?别被别人听到,一天天疯的你。”欧阳站起来转身回到舞台角落。
“我这是特立独行知道不?自成一派凌大侠!”我忘乎所以的继续嘚瑟,欧阳不屑搭理我继续低头看她的主持稿子。她忽然抬头向我眨巴着眼睛,并用手指暗示着指着我的背后。
我扭头望去,我嘞个去,百十双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我,像在欣赏耍猴一样。
“你们干嘛呢?”我故作镇静不以为然。
“演,继续你无耻的表演。”马雪玲这句话引起她旁边女生的一阵哄笑。
“我一会就上舞台演去。”我拍打着从于鹏那里借来的风衣,而后裹紧了自我解嘲:“这天有点冷哦!”
“切-----”那些人一阵起哄的散去。
“确实挺冷的。”于鹏抱着膀子,附和着我。“走吧!甭在这丢人现眼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
“就是!就是!你一书香门第少爷,别老像一痞子在大庭广众丢你们凌家八辈子的门风。”贾六白了我一眼后,抱着吉他和于鹏走开了。
“我去,俩孩子今天穿一条裤子!”我扭头望了望欧阳,她窃笑着······
联欢会在校领导班子的拉幕下开场,依旧像以前那样开篇红歌大合唱,一群绿布衫傻乎乎的丫头小子们配上雪白的白手套,二五八万左摇右晃唱着早被我们预备铃后唱烂的歌。这套程序是那些老古董们的必须安排的流程,因为貌似还有镇上抓教育的领导来走过场。
前一个小时被那些无趣枯燥的节目塞的满当当,那些老古董们似乎对那些红歌情有独钟,时不时的还吧嗒着嘴哼两句,在不在调子我们也懒得去听。
一个小时后,那些老古董们终于选择陆续离开,而这时联欢会的热情才开始逐渐点燃。
“那些大官们要走了。”贾六得意的诡笑着:“早该滚蛋了,在这浪费功夫。”
贾六说的没错,当年在我们眼里,那些镇上的官差大老爷们确实算是大官了。试想一下,当年村长校长都见面点都哈腰的家伙们,不是大官是什么?
气氛终于掀起来,欧阳开始由僵尸化的主持变得风趣幽默,并且捎带几句对每个节目的褒奖点评恰到好处。在那之前,我只知道欧阳普通话说的标准,却丝毫未想到她主持风格这么娴熟老练,在我们这些土包子眼里,感觉已经能和央视的倪萍周涛媲美了。
林小诗来回走动着,提醒着下一个班的节目安排。
那天,我一直注意着于鹏的目光,他似乎总是随着林小诗的背影左顾右盼着,一直挪不开,魂不守舍的跟着那些掌声拍打着。
掌声响起来,马雪玲一边鼓掌一边凑到我身边,调皮的盯了于鹏几眼后朝我笑笑,扮着鬼脸和我挤在一起。
于鹏笑着说道:“欧阳校花主持的不错。”
“你们节目准备的怎么样了?可别在这大场面上掉场子,到时候你们三剑客可怎么混?”马雪玲这是在没话找话的挖苦我。
“说点别的吧!我们是胜券在握,你别指望看我们笑话。”我不屑的说。
一班的霹雳舞上场了,以秦超为首的那帮混小子到底是城里的孩子,他们每人穿演出服似乎都是很专业的那种,摩登的像电影明星。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掌声瞬间轰动了。那种六个人群舞场面对我们芙蓉镇这些孩子来说,只在电视里看过,而现在这些却真实的在我们眼前展现。欠缺的是,当时上边没有霓虹灯,与村里的响戏班无疑,也自然是那种活泼潇洒的舞姿减少了几分颜色。而这些却丝毫不影响台下那些傻小子傻丫头的欢呼尖叫。
“冤家路窄!这小子明摆着就是和我们比呢!”于鹏自言自语道。
“你怕了?”我问。
“开玩笑!”于鹏不屑的回应我。
“不过----,这大喇叭真是不怎么地,到时候我们会受它影响的。”
“嗯-----,也是。”
两个节目后,马雪玲的《摇太阳》终于上场。
马雪玲那帮丫头们逐渐进入状态起舞,虽然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但一群红色毛衣马尾辫子的画面已是很美。
可一切的画面美好却随着马雪玲开口的时候轰然倒塌,那种有线的话筒本身就很劣质,再加上村中吆喝开会样式的大喇叭,边舞边唱,我嘞个去,那声音我也是醉了。
“看到了吗?我们得克服这点,不然风头还真被一班抢完了。”于鹏极其冷静的说道。
马雪玲她们终于表演完下了舞台,场上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让人泄气。马雪玲有点不好意思的望了望林小诗,沉默的和那帮女孩退到了一旁。林小诗急忙走过去,拿出手绢递给马雪玲。我想,那一会马雪玲在哭。
“下面即将上场的是谁呢?大家猜一猜好不好?”欧阳和场下那些观众们互动。
台下喊叫声:“三剑客!三剑客!”
掌声如雷!
“对,他们就是篮球叱咤风云的三剑客,有请他们为我们带来《江湖行》。”
在那热烈的掌声中,我们三个人自然不会放弃耍帅摆酷的机会,我们一阵助跑直接从舞台下正面跳了上去。
“哇------!于鹏!于鹏!”台下那帮孩子情绪更亢奋了,于鹏这个校园明星是耀眼的,也是让人嫉妒的,让我心里哇凉哇凉的。和优秀的奇葩做哥们,你永远是悲催的陪衬,即使你本来也很优秀,却又不得已被他的光环遮挡的一无是处。
台下,秦超一阵冷笑的望着我们,似乎等着看我们的洋相。
林小诗似乎想走上去给我们交代什么,于鹏却微笑着向她使着眼色,意思告诉她不用担心。
“真正的音乐是发自内心的呼唤,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碰撞与共鸣。所以------今天-----”于鹏摘下立式麦克风,神情严肃的望着大家。
“所以今天我们就把这个垃圾的音响设备关掉-----”我高喊着,把话筒抢过来扔到一边,贾六跑过去喇叭的功放关掉。
“让大家真正体会一种歇斯底里的呐喊以及渴望,欢呼吧!耶-----”
“耶---------------”台下的情绪被我们的疯狂。
“一首江湖行送给大家。”
喧闹的舞台,那熟悉的旋律在于鹏的指尖下完美的流淌出来,我的眼前开始浮现出一幅唯美的画面,两个年轻人背着吉他徘徊在繁华的都市街头,浩瀚的蒙古草原。
于鹏领唱:春天就匆匆的奔向北,秋天又慢慢的走向南。 快也是千山和万水,慢也是万水和千山。
我:沿着一条乡村到城市的路, 看到一片光明和 飞扬的土。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出了很远, 回头再也不见家的炊烟。
贾六:清晨出现在大道边,黄昏又消失在汽车站。 看着那些忙碌的人们,我不知他们要不要知音。
于鹏:见过许多我这样的年轻人, 走啊走啊停下来那么伤心, 这个曾是他们想要改变的世界,
合:成了他们不可缺的一部分。
我们止住了指法,将所有的激情融入:“会唱这首歌的我们一起来!”我们向台下同学们喊。
台下和我们合唱,那一张张青春稚嫩的笑脸,在舞台下欢呼着······
台下已经逐渐形成整齐的拍子,那是一场久违的感动,青春热情的释放。
“三剑客!三剑客!”台下一片狂呼,掌声如雷,呼声震天。
“凌杰、欧阳!凌杰,欧阳!”贾六出其不意喊之后向我贱贱笑着。
“凌杰、欧阳!”于鹏极为夸张的附和。
我想骂他们,可是当时的气氛已经在舞台下那些混小子们的配合下瞬间掀了起来。
“凌杰!欧阳!凌杰!欧阳!”同学们逐渐在他们呼声的牵引下兴奋起来。他们发疯一样的欢呼着起哄,不时有我们一起打球的那群小子们在下边扇风点火。
“三剑客!三剑客!”
“欧阳、凌杰!欧阳,凌杰!”
场面在呼喊声中逐渐沸腾起来,那些维持秩序的老师试图站出来制止那场放肆的、肆无忌惮的喊叫,却收效甚微。在林小诗的劝慰下,站在那里无可奈何的任由那些孩子们欢呼着。
我望着舞台角落幕布后面的欧阳,她早已羞得满脸通红的低下头来。她抬头望了我一眼紧张又无能为力的样子,眼神中却又有一股幸福的笑意溢出······
那是个疯狂的夜晚,打破了芙蓉镇建校以来的那些厚重的枷锁;打破了芙蓉镇沉闷多年的校风;亦打开我们久久压抑的青春!
马雪玲在人群中茫然的望着台上的我们,手足无措,眼中逐渐闪烁出晶莹的泪花。
那个时候,我沉浸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中,纠结享受着同学们热情带来的虚荣,却忽略了在人群中有位女孩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