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的第二十七天,乌云密布死气沉沉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盖满了京城每个角落,纯白的世界又一次让人忘记了曾经的罪恶和血腥。
秦府梅园,花景依旧迷人眼,却不再蛊惑婉婷姐妹,哭尽了眼中泪,融不化心中冰。那日收到少郡的信,两人迫不及待一起看,看后却双双被迷晕,醒后已是行刑的第二日,少郡筹划在先,两人陪着姐姐一起走的愿望没能实现。
事后,看到秦中和一夜全白的头发,两人再也不忍离开。
坐在临凤厅的台阶上,兰湮红肿着眼,迷茫的看着婉婷:“姐姐,我怎么觉得就像做梦,丞相还没死呢?”
“丞相,是啊,她怎么会死呢?就像每日她都去了衙门一样,姐姐那么强势,我也不忍相信她就这么走了,而我们还留在这个世上。”
兰湮眼泪噗哒哒的又要流出来:“听说小王爷昏迷三天,也快死了,要是姐姐在,一定能救他的。”
婉婷无语,她如今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也许姐姐和她的心上人是命里注定,愿他们下一世相亲相爱。
婉婷抬头看向在雪中绽放的梅树,雪花摇曳多姿,梅朵晶莹灵透。
“湮儿,你说,人死后有没有灵魂?”
“有,”兰湮想想,又道:“没有,湮儿是人间俗人,自然是没有,不像你们仙子,灵魂不灭,我死后自然是见不到你们的。”
“所以,若不是被逼,姐姐和子玉是不愿离开的,他们不会舍下人间,这里有他们一世血脉情缘。我想通了,不是姐姐无情,无情的是这人间。”
少郡最后的信很冷静,就像在告别一段缘分,一段过往,用无情来绝了她们的情。
婉婷站起道:“我去给爷爷煎药,也许姐姐的灵魂就在天上看着呢,我们一定好好活着。”
秦中和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前廊下看雪,银色发丝被婉婷仔细拢在头顶,木质发簪是多年的旧物,他不舍得换。从外面飘来的雪花落在手心,很快就融化了,真快啊,什么都留不住。
那是哪一年呢?他从宁安归来,救了一个文静娟秀的小姑娘,有了一个相依为命的孙女,还赚了一个了不得的孙女婿。
好久了吧?为圣元社稷他落得一无所有,得天恩赐他又有了一个家,秦府梅园多年的温馨他已经习惯,如今送走一个就像是走了全部。君眉闭门不出,婉婷兰湮终日落泪,顾曦和鹿昭去了赫连王府,眼下那里更是火上烹油。
兰湮走到他身边,把滑下的大氅给他盖好:“老丞相,你还是进屋,从窗子里看雪吧,冰天雪地的别冻着。”
“小湮儿,你和她来这儿已经五六年了吧,要早知道你是个女娃娃,怎么也得给你寻摸个好人家。”
“我没想过嫁人,如今陪着婉婷姐姐和老丞相,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秦中和却道:“不是以后,是茹府的茹老太太和金元来过了,让我问问你,如果愿意,他们想下聘了。”
兰湮眼睛又红了,她知道金元的心意,不想让自己留在秦府,他想给自己一个明媒正娶的地位,一个永远可以依赖的家。
秦中和温和道:“这是你终生大事,你想好了,愿意,我就给他们个信儿,若是觉得郡儿刚走,你不愿出嫁,那就还住在这里,和以前一样,这就是你的家。金元说过,丞相刚走,你心里可能过不去,他说了会等你。”
院外传来婉婷的声音:“眉儿,你真要走吗?这大雪天的,不能等到开春?”
“还等什么,我怕我不定哪天晚上带人摸进宫,杀了那狗皇帝!”
“眉儿,你净胡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就别留我了,我就想当个祸害。”
说着话的功夫,婉婷和君眉一起走进院子。
见了老人,君眉还是挺正经的,她一身黑色劲装,头发高束,手提马鞭,肩上背着剑和包裹,一副出远门的样子。躬身抱拳:“老丞相,我这就走了,去西北找萧将军。如今大人被杀,师父又被囚禁生死未卜,他还不知道呢,我得去告诉他,这个皇上咱不保了。”
秦中和苦笑,想说什么,又知道说也没用,只好叮嘱她道:“你拿定主意,怕也劝不了。走吧,出门在外小心,别让人看出你是女娃娃。说到保不保,我只说一句,他保的从来就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中原的江山百姓。”
刑场事发后,子玉九人被关押,侥幸漏网的林七和夏五,被赫连晟像拘着顾曦鹿昭一样圈在王府里。
也不怪赫连晟小心 ,如今的王府也被禁军围着,他一连递了两道奏章想看儿子,都没有准。只说宫中御医正在大牢,让他放心。如今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送不出,就是宫中的子媗一点动静也没有,哪怕她求皇上几句,也不会是如今这样,连一次探视都不准。
在姬婉贞埋怨女儿的时候,赫连晟也发脾气:“你唠叨什么,媗儿如今能保住皇后之位就是因有皇子,已是不易,万一这次牵连了她,我们赫连一家才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姬氏也不是不懂,只是担心儿子,又无法出府,不知道外面的真实情况。
秀儿道:“老爷要是有需要送信出去,奴婢知道有个地方能躲开那些兵。”
“哪里?”
“在后面花园那条出水口,出去就是另一条街的洗马池。”
文燕道:“那出水口往外就是暗沟,有十几丈的距离,怎么过去?再好的水性也憋不了。”
秀儿道:“夏秋季肯定不行,现在水位低,水面一定有空隙,一根苇子就行。奴婢会游水。”
姬氏道:“那也不行的,你一个小姑娘,不行不行。”
文燕道:“让姜汉去,他对外面比秀儿熟悉,就是碰上禁军也不认识他。”
这机会也是难得,赫连晟拍板道:“姜汉和秀儿一起去,有事还能照应。”他很快写好字条,盖上私印,交给秀儿。
这条暗沟确实水位低了些,秀儿两人很顺利的出了王府。
但在赫连晟选定的第一家姬明礼府里,却是碰了钉子,姬家老爷不在,姬夫人接过信,倒是问的仔细,就像审犯人一样,就怕被沾点麻烦,在她眼里,这可是差点弑君的大罪。
姬夫人倒是收了信,说了句:“等老爷下了值,我给他说,要我说,这么大的事,我家老爷也没什么路子,还是找那官高的才对。”
“我们老王爷说了,让姬舅老爷问问祝常侍,得些准信儿好放心。”
“哈!我们那大侄子呀,他可是大忙人,我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他。给你主子回话,就说别心急,旁处也打听着,别耽搁事儿。”
出了姬府,姜汉道:“求人的事,不花点银两怎么行,哪有白帮的。”
“那也分时候,都是族亲,能雪里送炭的,才比那些锦上添花好的多。”
后来两家也都一样,最后去的是梁府,梁攸听说是赫连府的,亲自迎出来,把他们叫到书房,
这当官的素质就是不一样,下面那些都是明哲保身的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是改天换地也割不了他们的脑袋。官高了就不一样了,他们已经把江山社稷放到高处。
世上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人物也有,凤毛麟角。
当梁攸问完情况,看着两人一身的水迹还未全干,冻得直跺脚,问道:“你们从哪里出来的,”
“是水,水里。别处,连狗洞都有人看着。”
梁攸光知道是子玉九人被抓,王府封禁,没想到看守这样紧张。他嘱咐秀儿:
“回去告诉你家王爷,宫中早就说是皇后在保胎,不见外臣,这不好办。牢房倒是有法子打听,有了信儿我想法送进府里。还要看严那些小王爷的属下别再惹事,眼下皇上只围不抓就是没下决心放弃赫连家。有皇后嫡子,还有赫连府的军功,关键是外敌很强,长江以南很乱,朝廷军队已经战死三名主将了。年前,京师就派了孟指挥使领兵去了战场,你想,京师都出动了,皇上怎么可能随意动武将。”
梁攸见不到赫连晟,只能对着个小女婢和男仆分析了这番话,也不知她能带回去多少。
出了梁府,秀儿总算有些安慰,常跟在子玉身边,这些话也都懂,关键是小王爷得活得好好的才行啊。
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的前面就是刑部大牢,隔着一段距离就觉得那里阴森森的,远远就看到门禁森严。
她不甘心的站住,说道:“好容易出来一趟,总得知道小王爷的安危吧,咱们怎么能进大牢呢?”
她看着姜汉:“姜大哥,你说,这些送牢饭的是不是都是亲戚。”
“亲戚?你傻啊,不是,我是说你们做奴婢的不知道,送牢饭的也是犯人,管的很严的。”
姜汉眼珠转了转:“是不是光进去听个信就行?”
“是啊。你行吗?”
“这个我行,带着小物件进出也行,大了不行。”
秀儿一摊手:“没有东西,你有眼有耳朵就行。”
姜汉那么个大个子晃悠悠直冲着那条街走去。
秀儿傻了眼,低声招呼:“喂!你回来,哪有这样去的。喂,听不见吗,我看你才傻。”
秀儿不放心的跟着,觉得他这是找事的节奏。跟着跟着,远远看着他快到门口,唰的一下不见了。
秀儿心都跳了半截,人呢?她站在那儿,前后不敢动,靠在墙上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而那些守门的兵看这个不起眼的丑丫头也不在意。
秀儿就这样傻呆呆的等着,等着姜大哥再唰的一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