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八月底,朝中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柳英被遣送回国。
具体原因身在后宫的莫离自然不得而知,不过见到柳英的时候,莫离仍旧忍不住大吃一惊。
柳英的腹部微微隆起,据说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而整个人却是憔悴得很,一道伤疤自左眼角突兀地横亘在左脸颊上,虽任就算是个美人,但确实白璧微瑕,无法再像从前那般招摇于人前。
最可怕的是,她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整个人颓靡不已,木然地沉默着,仿佛一口枯井,不复从前那样肆意张扬的模样。
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只安心窝在宫殿里的一角,安静得可怕,反复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都吹不进那死水一样的屋子。
莫离觉得有些不安,在唏嘘的同时,忍不住对她多留了些心,每日闲暇时,总要带着些吃的喝的进去陪她坐坐,即便她什么都不肯说,莫离也不觉得厌烦。
也许是克瑞娜特意嘱咐了些什么,来照料她的太医女官侍女缄默再三,一日十二个时辰总有人看着,无论外头的人如何打听,都无法撬开这些人像蚌壳一样紧闭着的嘴。
然而越是如此,后宫中人对柳英便越是好奇,尤其是她腹中所怀之子的父亲身份,揣测纷纷。
克瑞娜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低调前来,然后又默默离开,每次宫人们总小心避开,生怕一脸铁青的她将怒火宣泄在他们身上。
想来即便是身为主人的她,也拿柳英的固执没有办法。
偶尔莫离也会觉得好奇,但原本两人本就只有数面之缘,交情实在不深,他所能做的,就是不让柳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眼看就要到兜月节了,按照规矩,他和克瑞娜必须出席这个庆典,而从开始到结束,至少需要六个时辰。
但要紧的是举办庆典的地方并不在宫内,而是在设立在城东那边的祭坛。
六个时辰,若有心之人想做些什么,只怕身在宫墙之外的他们也来不及赶回。
虽然他与克瑞娜都特意留了可靠的人来以防万一,但莫离总觉得惴惴不安,直觉告诉他,这次祭典总有什么意外会发生。
再三思索之下,他将无数可能发生的事情在心里过来好几遍,又仔细想了对策 但始终无法安心下来。
“不知为何,我这颗心总是难以安定。”
莫离想了想,还是找到了正在梳洗装扮的克瑞娜,克瑞娜想了想,心事重重的样子,显然她知道的秘密或许已经超出来她所能遮掩的范围之内。
“原本以为你会迫不及待的来问我,没想到你居然能忍到现在。”
克瑞娜悠悠叹息一声:“老实说你所担心的各种可能亦是我所担心的,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正期待那些人会来,如此方能打开困局。”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这场风波我并无意要卷入其中,只是好歹,柳英与我有些许交情,不希望她出事,更不希望有心之人轻易得逞。”
莫离对上她的眼,抹不去的,是身为上位者最容易拥有的多疑,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于人于已都十分疲惫,但他还是得表明自己的态度,免得引火上身:“况且,我想若是柳英当真出事,于我们未必是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谁让如今,我们夫妻一体呢。”
莫离的话成功地打消了克瑞娜心中的猜疑,但也仅仅是稍稍放心少许,克瑞娜想了想:“将永娘留下吧,她的医术确实不错,加上我的人,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莫离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他们忽略过去,隐隐的,如同一枚隐蔽至极的针,扎进了肉,却迟迟找不准位置将其取出。
但克瑞娜这样强势自负,若是自己插手太过,只怕反而不妙,于是这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只不过,抵不住心中的好奇与忧心,莫离又将丝缎给留了下来。
丝缎并不是从君家过来的人,既算不上心腹,平平无奇的相貌加上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让她成功湮灭在一从宫人当中,平日里头所领差事也不过是些酒扫粗活,但只有莫离知道,这丫头的妙处在哪。
“你替我好好盯着柳先生,有什么动静,也不必强自出头,只需将你所听到的,所见到的,记录下来,说予我听便是。”
对于这个略略有些憨傻的丫头,莫离并没有太高的要求,毕竟上头还是这么多能干的人在,她再机灵,也近不得那扇门。
那丫头领了莫离给的半篮新贡来的果子,乐得眉开眼笑,指天发誓一定好好当差,定不让他失望。
莫离看着没心没肺的丫头,不由心头一松,想想她那憨憨的脾气,倒时候可别弄巧成拙,将自己这条小命给搭进去,于是忍不住叮嘱她一句:“若真发生什么,你也不必往前冲,好好躲着便是。”
那丫头显然有些吃惊,但惊讶过后,又有些感动,这位爷同别的主人可真是不同,旁的人才不会在意她们这种小人物的性命,只有他才会这样叮嘱,于是心里头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当差,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为了保证祭典的顺利,两人提前几日便出了宫,暂时住进了克瑞娜在宫外的别馆里头,只等那日到来。
有着先例依循,这次祭典倒是十分顺利,按步就班,中规中矩,既没有出错,亦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只不过相比较国主对于克瑞娜与多泽的严苛,对莫离倒是宽容了许多,还特意将他叫了过去,好好的夸奖鼓励了一番。
等一概事项结束,已经到了亥时,宫门早早落锁,只留下负责扫尾的几个皇子公主还有一些宫人,眼见今日是回不得宫,索性便由大皇子带头,请了众人留在他的皇子府休息,待次日再一同回宫。
面对他的热情,众人不能拒绝,于是便转道,歇在了他的府中。
当着外人的面,莫离自然不能不与克瑞娜分室而居,偏偏大皇子十分体贴,给他们安排的是府中最华丽最奢靡所在,伺候的人亦是最多,样样无一体贴精致,唯一的坏处,便是那屋子里头唯有一张床,外头还站着数十个奴外守夜,只需里头轻轻吩咐一声,便会将所有东西准备妥当。
看着外头插蜡一样的奴仆,莫离先是让人扶着克瑞娜去洗漱沐浴,而自己则盯着人做了宵夜过来,这样晚了,自然不吃那些油腻荤腥之物,但偏偏大皇子就爱肉食,于是莫离只能让阿青借用小厨房,给克瑞娜弄了些清淡的饮食过来,量少而花样多,每样略尝尝,垫垫肚子,亦不影响睡眠。
与她相处那么久,莫离也知道克瑞娜口味颇重,不爱吃太过甜腻的东西,加上最近胃口确实不佳,阿青便做了些酸甜口味的糕点与清淡不油腻的汤饮过来。
看着桌上的山楂糕、枣泥梅子饼还有冰糖清凉饮和梨肉酸酪,克瑞娜不由微微有些欢喜,她又不是木头,对方那点子在意与体贴实在令人愉快,与是便等着他洗漱的空档让人从下月起,将给他的补贴从五十两提高到了一百五十两。
其间她也问过莫离这些银子的去处,手下的人回答,他只是喜欢将钱都攒起来,每到一定数量便托人带出宫去,送到外头去放贷,与那些高利贷不同的是,他放出的利息并不算高,自然,所得之利也是微薄,但他就是开心,每每拿到印子钱便去城内最大的钱庄存着,若非有人提前知会过老板,只怕老板真要被这位喜欢一点点存碎银的家伙给烦死。
“不过是点小小爱好,既是无并紧要,以后便不必同我汇报了。”
克瑞娜不愿将人管得太死,这点子小事,随他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