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锦城一路飞奔赶至大青山时,黑色的山头那边响起阵阵闷雷,呼呼的山风刮得耳畔生疼。
“这小子当真是怕了我的拳头,这个时辰还不见回来?”
就这么一路寻着,华锦城听见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听得真切,回头望去,一列队伍出现在身后不远处。
队伍里的男女老少都一身缟素洁白的孝衣,宽大的头套低低压在每个人的头上遮住脸孔,四个身材看似壮年男子的人抬着一口巨大的黑木棺材走在队伍中,是一列乡间送葬队伍。
华锦城策马停在道旁,示意让他们先过,当队伍默默行经身旁时,空气仿佛瞬间冻住,华锦城感觉有些不自在。
“打搅了……”
他本不想沾上这样的晦气,但犹豫片刻还是转身问走在队伍最后的一人,那人本就背对着他,又裹得严严实实,着实分辨不出性别年纪。
“可曾见一人一骑从这山里经过?”
“你说的,可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公子?方才见着向白砂村方向去了。”
那人一面跟着队伍向前走着一面微转过头来答道,嗓音很是清亮。
华锦城不由的心头一紧,这三更半夜的,眼看着又要变天,这小子跑去白砂村做什么?
“多谢!”
华锦城不及多想,连抽数鞭,驱马便向着白砂村的方向奔去。他自小便跟父亲去往白砂村治病救人,路是认得的。
不知在山里跑了多久,也不知在哪里拐上一条岔道,路两旁的景色变成成片的田地和一道道沟渠,原本狭窄崎岖的山道变成可容纳三四人并肩行走的黄土路,想是进了这村子。
白砂村里房屋都坐落的十分奇怪,不似其他村子那样规整,而是三三两两、稀稀拉拉地四处分布开来,似乎村里的住户从来都不相往来。
这地方给华锦城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穷,田地是荒芜的,沟渠也是干涸的,对他这种外来的人更是怀揣着一种莫名的敌意,他时常问爹为什么每次来这里治病施药从来得不到一句感谢,爹却只是笑笑。
正想着,一道雨帘哗哗地从大青山的那一头拉过来,将华锦城连人带马罩了进去,转瞬间便被淋了个透心凉。
正是一雨成秋的季节,很快便感觉到阵阵凉意,本就不那么平整的乡间小路也变得泥泞不堪,行至后来华锦城只能下马牵着,浅一脚深一脚在烂泥地里挪动。
“华——锦——年!”
华锦城拼尽力气连吼数声,声音都吞没在哗哗的雨声中。这白砂村本就破败,道旁偶有几间农舍也是家家关门闭户,看不出有人住的迹象。
眼见着这雨越下越大,路也越来越难行,华锦城心道当下只能找农户投宿暂避。便找了间稍大些的宅子上前敲了敲门,那木头门上早已生出许多倒刺,敲上去扎得手隐隐作痛,说是宅子,不过是间木门篱笆围城的农家小院,里边隐约可望见几间茅舍。
华锦城瞧这村里这般萧条冷落,本也没抱太大希望,不想敲了几下,里边竟然亮起些许灯火,门“吱吖”一声开了,里边有个人影站在雨中,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佝偻着身子,只看得出开门的人约莫上了些年纪。
“在下是宁安府人,途径贵宝地遇上这大雨,可否在此借宿一宿?”
华锦城赶忙抱拳行礼,对方没说话,仍旧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如泥雕木塑般立在雨中。
“在下孤身一人在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否行个方便?”
见对方没反应,华锦城忙掏出块银锭,用华老爷的话来说,行走江湖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那都不算事。
对方默默接了过去,也不看,半晌,抄着沙哑的声音说了句,
“进来吧。”
华锦城将马拴在屋篷下,只挎着佩刀,闪身便跟着开门的人进了屋,此时也管不上那些多,深怕那人反悔将他赶出屋去。
“那里。”
那人背对着他,指了指正屋右手边一间屋子,便自行回屋。虽然没怎么正面接触,但华锦城总感觉那黑黑的斗笠下边藏着一对眼睛早已将自己打量了个遍。
华锦城倒不觉得奇怪,以往随父亲来这个村,村里人都是这般冷淡,好像和外人多说一句话都会折寿一般,今日有人肯让自己留宿已经是万幸。
屋里也没点灯,过了好些时候华锦城才有些适应屋里的黑暗,连摸带瞧,总算大概辨得清方位,屋子里很是简陋,只有张木床铺着草席,便再无一物。
华锦年本想追问屋主他兄弟的下落,但话到嘴边还是憋回肚子里,他知白砂村的人与外来人向来不睦,倘若锦年不知天高地厚触犯了禁忌,与人发生争执被扣在这村子里,这时说出来反倒怕坏了事。
华锦城往床上一躺,他本也不挑剔,只是并无半点睡意,至此没寻见锦年,加上一身湿衣躺在硬板床上叫人如坐针毡,那屋主似乎身子有恙,隔壁屋时而传来粗重的咳嗽和喘息声,时而轻时而重,加上雨点打在床沿上不断的滴答声,搅得锦城心烦意乱。
他想来想去方觉得这一路遇上太多不思议的事情,只因寻人心切,都未曾细加琢磨。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对!就是大青山里送葬的那些人,哪里有选这个时辰送葬的?还有,既是送葬,怎么也不见吹唢呐的撒纸钱的还有哭丧的人呢?更何况,和他搭话那人,嗓音清亮,中气十足,对答如流,这分明不像是家里有人过世的模样。
又想到这白砂村里家家户户似死绝了一般,方圆几里地内不见一丝生气,莫非……
华锦城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这时隔壁屋那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原本只如病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此时却变得如垂死病中,严刑拷打中的人之哀嚎一般,一声惨过一声,在这雨夜里听起来甚是骇人。
“这村子里必有蹊跷!”
华锦城再也躺不住,攥着他那柄名曰“锦虹”的佩刀,贴在后背,轻手轻脚摸到门边探听着屋外的动静。
屋外那东西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个调门,不紧也不慢,可原本还在隔壁屋里,这会便像是挪到了院子里,更不一刻简直就像是在自己屋外,此时和自己仅贴着那层透风的木门!
华锦城想也不想,飞起一脚把门踹了个半飞,闪出屋外的同时刀已横在身前。
屋外迎着华锦城而来的,只有一阵清冷的雨雾,并无他物,仍旧是那个黑漆漆的小院。
哀嚎声也戛然而止,一瞬间华锦城觉得方才是不是太困顿而进入了梦乡。
华锦城就这么提刀在院子里缓缓踱了几步,忽而身型一转,便已跃至主屋门前,未待他再次起脚,原本紧闭着的门却自己凭空开了。
比起屋外,屋子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死寂当中只见得某处泛着幽幽红光,华锦城越发警觉起来,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两只耳朵也竖得同深夜里抓耗子的夜猫一般。
待华锦城向那红光处走得近了,方才看清那里不知什么样的物件上供着一尊佛像,那亮着光的东西是佛前供着的几躲红莲,佛像与寻常人家摆放的不同,两眼非睁非闭,却是歪向一边,望向这屋里黑暗中某个角落,那佛面上更像是挂着一丝不可名状的笑脸,在这幽幽红光映照之下显得甚为诡怪。
华锦城想要走近看个仔细,没走几步,膝盖便重重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出那东西甚是厚重,差点绊他个跟头。
华锦城正想蹲下身来瞧个仔细,一道闪电不早不晚撕破这夜里的黑幕,将个主屋照了个亮堂堂。
华锦城这才看清,方才自己撞着的,是口深黑色的棺材,在这地上静静躺着,一共三口。
那怪笑着的佛像望着的,也正是地上躺着的这三样物件。
跟着的便是个霹雳般的炸雷,华锦城觉得自己头皮也快炸了。也就在那时,一阵风声划过耳畔,华锦城应声栽倒在那棺材里,屋子里便许久没了声响。
不多会,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渐小,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下两条黑影,缓步向着那口棺材走过来。
“死了?”
“活不了。”
“看看东西在不在身上,若在,也省的你我……”
两条黑影说着便探下身子往华锦城身上摸索着什么,然话没说完,便如被人点了穴般,直直定在原地,继而先后瘫倒在棺材前。
只见华锦城飞身翻出棺材,原来方才他听得风声便知有人施暗器,索性顺势倒在这棺材里,待那两条黑影走进,暗中两枚柳叶飞刀同时出手,飞旋着贯穿了对方面门。
这柳叶刀不过寸长,形似柳叶,两面皆刃,刀刃锋利异常,触之如拂柳絮,所及之处却已是皮开肉绽,行医习武之人多带在身边,既可去瘤斩疾,又可防身自保。
眼见两条黑影直挺挺倒在面前,华锦城方才后悔着急出手,本应将俩人的对话听个明白,这俩人话里的意思,似是早已盯上了自己。
这时,华锦城听得屋外一阵杂乱的脚步溅着水花的声音,心道,
“贼人想跑!”
遂丢下屋里那两具尸体和三口棺材,几步迈到院子里,果见院门大开,有人刚刚远去。
“追!”
华锦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本没什么怕的,这宁安府地界里的山贼路霸什么的听了他的名号就算没吓尿,也没几个能和他过得了几招的。
“便是个贼窝,小爷掀它个底朝天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