笊篱城只近沿海,鲤城乃真正的海滨之城,偏在远郡。从笊篱城到鲤城,陆路几乎不通,须乘船到云林码头,再转而出海,从海上到达,因此两地人来往并不多。
笊篱城雅苑轶事传到鲤城,又传到吴家人耳里,已是一年之后。
吴家登时被打蒙,找讲述者反复核对,才确认:自己的亲家,笊篱城江府确实有个三小姐,两岁多从京中回来,跟随祖母生活,去年被大堂姐抢了未婚夫,一时意难平,竟投水死了。
其中佛堂私会的故事,讲者讲得眉飞色舞,吴五爷听得可是五内俱焚。
两岁送回,去年投水时十一岁,年龄对上了;又听说是三爷的女儿,只不知为何被送回老家,做父亲的对上了;再问三小姐名字,好像叫什么采篱,名字也对上了。
回家一说,老夫人急了,必须立刻到笊篱城查个清楚!
吴家三人,历经四日水程才来到笊篱,第二天就派人手四处打听。
傍晚,石总领就脚步匆匆跑回客馆,报讯说:“三小姐没有死,回府认亲来了!”
又将听到的街闻巷议说了:“表小姐在江府受尽虐待,才想不开。不过这次回来就很好,带着两个会武功的丫鬟。”
吴润霖将到笊篱城的来龙去脉讲完,接着说:“我母亲听说篱儿还活着,当即决定第二日到江府认亲。谁知道,当天晚上我们住的客院就被人浇上火油,要不是楚小将军,我们早已葬身火海……”
百姓又是一阵“芜湖!”
冒认案,投毒案,现在又来个放火杀人案,几百年风平浪静的笊篱城怎么啦?
这杀人放火的又是谁?
“就是你!”吴润霖上前几步,直指瘫在地上的植刺史。
植刺史右手指拶出的血已经凝固,变成了胭脂紫;板子打得官服后背都破了;脸更肿了,眼睛被挤成一条线。
他旁边的长史和府兵还好点,虽然被捆成粽子,到底没有破相。
植鸿彦在下属面前出尽洋相,心里只恨楚亭君无法无天、草菅人命。
却不知楚亭君仍未解恨,现在见吴五爷指认,遂问:“植鸿彦,你有什么话说?”
嘴里的破布终于被掏出,植鸿彦咳嗽几声,大口大口喘气:“楚亭君,刑不上大夫,你对朝廷命官滥用刑罚……”
楚亭君哪里入耳,一拍案桌:“还不肯认罪?好,上拶刑!”
亲兵立刻扬起拶子。
“啊!”植鸿彦惨叫一声,闭眼昏过去。
楚亭君却向漓豆看去:“小豆子,狗官昏过去了,还拶不拶?”
漓豆矜持地回应他:“刺史大人偏爱拶刑,应该很享受拶刑,就满足他的心愿吧!”
植刺史这回不昏了,连忙认栽:“小将军饶我一回,大人不计小人过……”
楚亭君打断他的话:“准备——”
“拶”字还没落下,植刺史就爬向漓豆这边,哀求道:“江三小姐饶我一回!”
也算他临危生智,求情终于求对方向。
漓豆抱着手,也不看他:“那就老老实实写供认状。”
高堂上的楚亭君这才放下右手,缓了脸色:“且押入大牢候审!”
植鸿彦面色死灰,心知逃不掉供认,不过至少逃过了眼前的拶刑。
这时他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用拶刑会被反噬,打死也不敢用这个酷刑。
这也是他滥用酷刑、草菅人命的报应,怨不得别人。
街坊们总算看明白了:八成楚小将军为江三小姐出头来了!
有那消息灵通的就讲起,去年楚小将军也曾经来笊篱城,为江三小姐出过气。
能够得到楚小将军两次专程前来,为之出头、翻案,不知几生几世修得的福气!姑娘小媳妇们就用艳羡的眼光看着漓豆。
只有赵曙略皱眉头:跟随主子十几年,主子何时说过“鸡胸狗肚老姜牙”这些俗话,都被豆师父,不,江三小姐,带歪了!
接着,丁县令命师爷呈上植刺史手下的供词,证明派人杀人放火确实是植鸿彦所为。
看来楚小将军审案虽然简单粗暴,也有偏心,但都有人证物证,街坊们都心服口服。
又议论起楚亭君的美中不足:长得万里挑一,可惜有时说话俗不拉叽,什么‘柠檬头、蛤蟆眼、水桶腰’,这是百年安庆王嫡子能说的话么?
立刻有人驳斥:“雅的最高境界,就是大雅若俗,懂不懂?”
漓豆见案情告一段落,就想快点回去和外祖家亲人好好说话。
楚亭君仿佛知道她的心思,立刻宣布:“退堂!”
于是人们起来的起来,走开的走开。
漓豆和舅母扶着外祖母往外走,外祖母说:“篱儿,你就随我回客馆。”
“嗯。”漓豆应声,正想吩咐蝶羽回府给祖母报讯,楚亭君从后面追上来,跟在旁边走。
漓豆笑他:“我自和外祖家团聚,你凑什么热闹?”
楚亭君说:“我也不是外人。”
见小豆子要出言质问,连忙傻笑着解释:“我和你结拜兄弟,是生死之交……”
刚才吴老夫人就看出来,楚小将军对篱儿不一般,偏外孙女端架子,就出言制止她的无礼:“篱儿不可无礼。前夜我们差点被火烧死,多得楚小将军才逃过一劫,这两日也是他派人护着。”
吴老夫人又对楚亭君说:“我家篱儿自小出乡野,本自无教训,还望小将军包涵。”
楚亭君拱手行礼:“我和篱儿是结拜之交,她帮助我甚多,更是我救命恩人,我对她敬爱还来不及。”
吴老夫人立刻想起什么:“对了,刚才我听说你们结拜为兄弟,这怎么回事?”
“外祖母——”篱豆拖长尾音撒了个娇,“我那不是为了防身起见,扮成男孩嘛!”
“唉,我的心肝肉!等我见了害你的人,就用带了倒钩的荆条,打死他!”吴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齿。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凑近外孙女耳边:“这么说,楚小将军不知道你是女孩?”
漓豆低声说:“他,也才这几天到了笊篱城才知道。”
外祖母一点外孙女的额角:“你呀!”
“外祖母——”
祖孙俩的低语哪里瞒得过楚亭君的耳朵?他乐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才走出县衙大门,就见两人迎面走来,鞠躬说:“我家老夫人请吴老夫人一家到府上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