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在意,我和宁王子就只是萍水相逢,以后就大可各走各路了。
只是,初次见面之后,我对他,就开始在意起来了。
如果不是与蜀汉后主相关的那个梦,事情是不是就会好办一些呢?
如果我真的就是后主侍女赵昭婉转世,今生今世,我又该做点什么呢?
后主“遗诏”,倒没有明确提出,让我为他出头,报复晋王室。
他的主要意思是,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也就是说,只要晋室还过得去,还没到怨声载道、天怨人怒的地步,我大可以冷眼旁观。只是,这朝政方面的事情,我一介婢女,又如何说得清楚呢?
另一个需要掂量一番的,应该是与刘大将军有关的了。刘大将军南征北战,已然为朝廷立下不世奇功,如今已然是位极人臣。万一哪一天,他想着要跟圣上换一下位子,那又如何?
如果真是局外人,我自然可以袖手旁观。只是,不是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如今在相府里,我隐然已经是众门客之首。不难想象,大将军并不希望我只是尸位素餐。因此,相关的事情,总还是要想一想,做一做的。
受任之初,除了深感责任重大之外,就是那种茫无头绪、无从下手、无从着力的感觉了。
如此说来,偶遇司马宁,真的只是巧合,只是偶然吗?
那地方离相府并不远,大白天的,他一个王子,到旷野陌路干什么呢?如果说只是随便走走,散散心而已,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相信了!
他是有所求,有所为而来的?他东游西逛的,其实只是在寻找着某种契机!
机缘凑巧,那条长蛇,恰似一根“红线”,将他和我连在了一起。
如此看来,我和他,倒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甚至,我要感谢那条长蛇:这样一来,一切都显得事出有因,双方都没有那种突兀、造作之感。
相处时不尴尬,倒是蛮可贵的吧?嗯,既然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第三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于公于私,就算是为了打发一下时光,也应该继续走下去。想想也是,此前,我也觉得,作为一个侍女,这辈子也就是端茶送水伺候别人的命了。然而,与刘大将军的那一次长谈,不经意之间,就改变了我的身份和地位,真可谓“不可同日而语”了……
“好吧,千头万绪,”赵昭婷喃喃自语道,“不及梦醒之后的三言两语。新的一天,新的一幕,新的行止……”
次日午后,按照此前的约定,赵昭婷前往相府西北两三里地之外的一处长亭。
离长亭尚有数丈之遥,一个熟悉的背影,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这位宁王子,”赵昭婷这样暗想着,下意识地放轻、放慢了脚步,“就算别无所长,这按时守约的德行,倒还是值得肯定的。这亭子,本在相府西北一侧,此时此刻,他背对着我,也就是说,他的眼睛,是望向西北方向的。这西北方向,自然就是晋朝皇室南渡之前所在的方向了。嗯,他的心里,是有所思的……”
就在两人之间相距只有丈许远之际,司马宁转过头,柔声道:“赵姑娘,你,你可真是个守信之人。”
赵婉婷暗自揣度:这句开场白,从表面上看,是在称许我,只是,听这语气,他似乎也在想,如果今天我不来,他也觉得事出有因,甚至也会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此想来,这一天,他倒是心绪不宁的了。
“宁王子见召,小女子岂敢不来?”她应以客套话。
四下张望一番后,司马宁这样说道:“赵姑娘是相府里的红人,本王无权无勇,召见什么的,那可不敢当……”
赵婉婷心想:他自称“本王”,确实有自高身份的意图了。只是,那“无权无勇”一词,似乎也正是他的真实写照。是啊,在刘大将军权倾当朝的情况下,出言谨慎些,倒是明智之举。
“宁王子,过谦了——”
“赵姑娘,你来自相府。嗯,大树底下好乘凉,说不定哪一天,本王尚有需要仰仗之处……”
“宁王子,本姑娘确系布衣裙钗,你这样说,折煞民女了。”她这样回应着。
赵婉婷自称民女,也自有道理,因为,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朝廷所授予的名爵与职位。
然而,司马宁更看重的,是对方的资质和潜力。于是,他这样说道:“在名与实之间,每个人心中,都会自有一杆秤吧?”
弯来绕去,不着边际地说了好一阵子之后,赵婉婷暗自嘀咕着:司马氏乃当朝国姓,想沾点光的人,也为数不少吧?因此,有些话,还是需要当面澄清一下的。
“嗯,据民女所知,”赵婉婷字斟句酌着,“一百多年前,曹魏大权旁落,政归司马氏。大晋,大晋王朝由此隐隐可见。最初,执掌大权的是宣帝司马懿。宣帝之后,是景帝司马师。这景帝嘛,由于某种原因,未能将宣帝的大业,再向前推进一大步。景帝驾崩之际,由于膝下无子,只能传位于其弟司马昭。其后,文帝司马昭下旨攻灭蜀汉。蜀汉灭亡之后,文帝打算更进一步,就筹划起让曹魏禅让的事情来。只是,文帝天年有限,真正完成这件事情的,是其子司马炎。司马炎上位之后,是为晋武帝。如此说来,我大晋的开国之主,是为武帝司马炎。至于其祖父、伯父、皇父的帝号,均为武帝所追谥。因此,宁王子此前所言,自己源自景帝司马师一系,只恐,只恐……”
当此时,对于法统与尊卑,甚是讲究,即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是也。由于武帝司马炎之前,大晋尚未立国,那宣帝、景帝、文帝云云,就有牵强附会之嫌了。为了此后的话题,赵婉婷此时先是煞费苦心,用勉强也算得体的言辞,将司马氏的世袭,陈述了一番。言下之意就是,你这司马宁,如果你自称司马昭的后裔,倒还可以欺世盗名一番。然而,你偏偏要做那种类似于掩耳盗铃之事,将自己说成是司马师一系的。你给自己挖了这样一个坑,如今只能自己填了。
赵婉婷说了那么多,其言下之意,那司马宁自是心知肚明,于是,只见他的那张脸,红一阵紫一阵的,就像那瞬间涌来的火烧云。
“赵姑娘,”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支吾着,“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