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北窦士城的领地武阳县县城的城墙上,沈宁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缓缓的将视线看向东南,他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似乎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
但他却清楚的知道,在东平郡郓城,一场血战不可避免。
徐一舟自从做了宁军师后所面临的最激烈的一场战争已经展开。
沈宁对徐一舟有信心,也足够信任,将宁军的近七成人马都交给他来指挥,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沈宁的胸襟。
对于在能信任人的时候信任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沈宁绝对不会吝啬于付出信任。
这话说起来有些拗口,但是沈宁性格的真实写照。
郓城
战况惨烈的让人难以置信,从清晨到中午,半日的时间内小小的郓城不高的城墙外,夏军的尸体已经堆积了几层。
从攻城一开始指挥进攻的任东成就没打算试探,五千人的队伍被他分成几个进攻梯队轮流上阵。
无缝隙进攻是对于士兵们体力和勇气的一种考验,而当进攻的兵力远多于守城的兵力时,这种考验在守城一方显得尤为艰难残酷。
郓城内有伏兵,可不知道为什么,夏军的进攻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城墙上险象环生,可徐一舟就是不下达增援守军的命令。
更奇怪的是,洛毅指挥不足两千人的守军已经厮杀坚守了这么久,明显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他依然没有向城内的徐一舟求援。
从清晨厮杀到中午的宁军已经疲劳不堪,他们不知道城内还有大批的同袍攥紧了拳头心如刀绞的默默注视着他们,如果知道的话,或许他们的勇气和毅力已经崩溃。
尤其是在郓城西门,这一段的城墙相对低矮一些,夏军的进攻尤为猛烈。
而其他城门也被苏定方调遣人马堵住,虽然没有猛攻却断断续续的发动着冲锋,以至于其他几个城门的守军根本就不可能分出兵力去支援西门。
一旦分兵支援西门的话,攻打另外几门的夏军就立刻会把佯攻变成强攻。
从清晨到现在骆毅一直带着他的亲兵在城墙来回奔走,哪里出现了缺口他立刻就带着亲兵扑过去支援。
连续厮杀了两个多时辰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骆毅,感觉自己的胳膊酸痛的几乎抬不起来,但他的眼神却依然明亮。
他身的衣甲早就被血泡透了,血顺着他的衣甲不断的流下来,他在城墙来奔走的次数多了,城墙地面出现了一条被血涂成了红色的小路。
抹了一把迷住了眼睛的血水,骆毅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夏军的第四次进攻缓缓的退了下去,而在退下去的夏军身后接替来进攻的队伍已经列队。
骆毅很清楚夏军将领打的什么算盘,苏定方就是要用这种车轮战把守军的勇气和体力全都消磨殆尽。
这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苏定方确定郓城内的守军极少,所以他才会用这种恃强凌弱的战术,他就是在心理和身体让宁军都变得绝望,兵法对这种以强搏弱的战术往往形容为狮子扑兔。
可骆毅看着城外再次铺天盖地而来的夏军没有丝毫惧意,嘴角的笑容虽然疲惫,却带着浓浓的不屑轻蔑。
“告诉士兵们!”
骆毅回身吩咐了一声:“再挡住夏军一次进攻,援兵必到!”
他看了一眼看起来依然是空荡荡的城内,眼神坚定。
而与此同时站在一处院落中的徐一舟没有看向城墙方向,即便他看过去也看不到那里发生的惨烈激战。
他站在这里已经一动不动两个多时辰,从城外的喊杀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就站在这里,只是他的表情却显得有些怪异。
最初夏军开始攻城的时候他的眉头皱的很紧,没有刻意去掩饰心中的担忧。
可越是到了后来夏军的优势越来越明显,他的眉头却渐渐的舒展开,来到夏军第四次进攻退下去的时候,他的嘴角竟然勾起一抹笑意。
“成了”
徐一舟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回身吩咐亲兵道:“告诉伍天锡准备好厮杀。”
似乎是听到了他这句话,靠在城墙胸口不断起伏着的的骆毅也缓缓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成了”
半日的强攻依然没能打破僵局,在西门这段城墙外夏军已经丢下了至少一千具尸体,这让任东成心里的愤怒越来越大。
当他下令将负责第四次进攻的千人队替下来的时候,吩咐带兵第五次进攻的别将杜理道:“如果再拿不下郓城,你我一同到大将军面前自裁以谢罪!”
杜理咬了咬牙,使劲点了点头。
他不是苏定方的亲信,但他知道如果今日拿不下郓城的话,只怕自己的前程也就到了尽头。
他有理由相信一旦自己进攻不利,苏定方会以作战不利将自己的官职夺了,甚至借机杀了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一个将领要想清除掉军中与自己不同心的手下,在战场下手绝对让人说不出一点问题。
“将军放心!拿不下郓城,我让人提着我的脑袋回来见你!”
这句有血性的话让任东成心里生出几分钦佩,虽然他对杜理没什么好感,但这句话却无限度的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所有的隔阂在这种时候都会自动的烟消云散!
“你若打不下郓城,我陪你一块割脑袋!”
任东成大声道:“我的亲兵何在!”
他身后的百十名亲兵立刻整齐划一的应了一声,声音极洪亮壮阔。
任东成指着杜理大声道:“你们全都跟着杜将军,他杀到哪儿,你们就陪着他杀到哪儿,如果他战死了你们全都自杀陪葬!”
“今天你们都是他的亲兵听到了吗!”
“喏!”
百十名亲兵昂首应了一声,随即在亲兵校旅率的带领下大步走到杜理身后。
每个人都没有丝毫惧意,他们的手握在腰畔的横刀,刀柄握的很紧。
“多谢将军!”
杜理眼睛一红随即大声吼道:“都给老子听着,我绝不会死在你们身后!”
“是男人的跟老子把郓城内的宁军杀一个干净!”
“今日若是拿下郓城老子挨着个跟你们喝血酒!”
“杀!”
杜理暴喝一声。
“杀!”
第五次进攻的近两千名夏军士兵爆发出一声震天大吼士气如虹。
与此同时在后面督战的苏定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对身边的亲信苏磊说道:“没有问题了。”
苏磊点了点头道:“已经打到这个程度郓城内是绝不可能再有伏兵的。”
“这次进攻必然能攻破郓城的城墙,守军已经没几个人了,如果有援兵绝不会到了现在还不出来。”
“谁都看得出来城墙的宁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去吧”
苏定方摆了摆手道:“攻破之后不要收俘虏,一个不留全都杀了,让士兵们去杀。”
“损失了这么多人士兵们心里的怨气戾气必须得出一出。”
“再没有什么事比得杀人更能发泄今日……让他们随意去杀,就算把俘虏都剁成肉泥我也会视而不见。”
杜理抹了一把脸的血,回身看了一眼跟着他一块杀城墙的夏军士兵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个人。
包括任东成的亲兵在内,还有他自己的亲兵近二百人,跟着他爬了城墙,然后迅速的控制了一块区域准备守在这里,保护后续的士兵登城。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些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的宁军竟然如此凶悍。
明明那些宁军士兵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可到了现在竟然还没有一个人后退畏缩。
那个穿铁甲的宁军将军带着一百多个士兵杀过来试图将杜理他们从城墙逼下去。
双方都如红了眼的野兽一样扑在一起,一口一口撕咬着对方的血肉。
没多久这一段城墙就堆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
“杀!”
杜理咆哮了一声挥刀向那个铁甲将军杀了过去。
骆毅已经疲劳到了极致双臂如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抬不起来。
可他脸色依然平静喘息声中也没有一丝恐惧。
当的一声,两个人手里的刀子相撞后碰出一片火星,他们两个的身子都摇晃了起来,手臂软软的垂下来看样子,谁都没有力气再出第二刀。
“杜理坚持住!”
正在这个时候苏定方的亲信苏磊带人爬上了城墙,他将嘴里叼着的刀子抓在手里,喊了一声之后冲向杜理这边。
此时的骆毅已经浑身没了力气,看着那一刀斩向自己额头却连躲闪的力气都没了,他在心里叹了一声缓缓的闭眼。
当的一声!
一条长槊出海的蛟龙一般从骆毅的身后探出来,一槊磕飞了苏磊手里的横刀。
长槊一摆,槊锋迅疾如电的在苏磊的咽喉一扫而过,一条血线骤然出现在苏磊的脖子上,在他脖子里的血还没喷出来之前,那长槊又刺入了杜理的心口。
握着长槊的手骤然攥紧,长槊扬起后猛的一抡,挂在槊锋的杜理竟然直接被甩下了城墙,尸体被摔得支离破碎。
下一秒长槊如龙般杀入夏军士兵中,在那持槊的将军身后数不清红了眼的宁军士兵狼群一样扑去。
身穿红色战衣的夏军士兵和身穿黑色战衣的宁军士兵狠狠的撞在一起,血浪猛的翻腾了起来。
骆毅缓缓睁开眼看着那手持长槊的将军虎入羊群一样将面前的敌人接连挑翻。
看着那熟悉的背影骆毅释然的笑了笑,随即一屁股坐在地。
“穿盔甲比穿儒衫果然顺眼的多。”
他喃喃的说了一句伸手解下来酒囊灌了一大口,嘴巴里的血和烈酒一同入喉,火辣辣的一路烧进了胸腹中。
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