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克了武阳县之后,沈宁亲率的宁军这次并没有再急着攻向其他郡县,而是在此地进行了短暂的休整。
人马连续长途奔袭已经疲乏,再一味的追求速度最后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短短的时间内,连克四五座城池,这消息传到窦士城的耳朵里已经足够震撼。
沈宁也没狂妄到以为凭着手里这三万人将整个河北打下来。
就算他得到了神灵的护佑,神奇的攻克每一座城池。
就算窦士城手下的人马不是对手,可别忘了涿郡还盘踞着一头叫景守信的猛虎。
对河北诸郡觊觎良久的景守信,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宁自己把河北都吞进去?
盟友的关系,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文,就好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捅就破。
沈宁需要缓一缓,之前算得上庞大的布局现在已经到了展开的时候。
可不仅仅是河北窦士城,三月份的时候草原上的布置也该到了看看成效的时候。
某些人前进的脚步太快了,需要拖一下。
而沈宁最大的布局,并不在中原,只怕一旦成功的话,必将震动整个天下。
沈原,窦士城,景守信,和那布局相比,都显得轻了。
多年前有个老道姑用余生布下了一个惊天大局,在她残年将死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就是她开启整个惊天大局的钥匙,她临死前知道早晚会有一天这孩子能洞察一切,但那个时候大局已经展开,就算是她这个设局的人也没办法阻止。
而大局一开,充当钥匙的孩子是不是还有用,或许在那个老道姑眼里已经不再重要了。
谁也不知道当初太祖皇帝刘权到底允诺了她什么,以至于最后没有做到之后会引起她如此大的怨气。
她余年之际虽然没有出过大业城,却埋下了一颗一颗棋子。
她辅助刘权得了天下,死前却要亲手毁去这刘氏江山。
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只怕已经随着老道姑和刘权的死再也无人知晓,就连兴业皇帝刘武也未见得知道其中一二。
多年以后,那个被当做钥匙的孩子或许猜到了什么,又或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所以他也开始布局。
在老道姑布置下的大局中再次布局,只是除了他自己之外谁又能知道,他的布局,到底是推动那老道姑的局,还是在破掉那老道姑的局?
他自然是不会说给任何人知道的,这局到底会演变到什么地步,或许也只有他自己能稍微掌控一二分。
因为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在别人局中已经没了用处的钥匙,别人弃他如敝屣,他自然要将别人的布置捅一个通透。
站在武阳县城的城墙上,沈宁看着北方茫茫的原野怔怔出神。
他将自己的思绪从久远的以前收回来,开始仔细沉思眼前的事。
徐一舟被他从齐郡密调会东平郡,指挥宁军大军迎击窦士城,伍招被他派去齐郡,假冒徐一舟的名号猛攻济世郎李薄。
这一切都是他布置的迷局,为的就是让窦士城摸不清楚宁军的情况。
而接下来东平郡将要发生的一切,沈宁已经没有办法再完全掌控。
他布置了这骗局的开始,如何让这局收官,就看徐一舟是怎么做的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嘴角不自觉的挑了挑。
命运么?
他摇了摇头,昂起头看向苍穹。
我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着别人的命运。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沈宁收回仰望天际的视线转头看过去。
桥意和桥筠两个人一同到来,桥意手里还捏着一个还封着火漆的信封。
见沈宁转身看过来,两个人同时俯身施礼。
沈宁点了点头,将信封从桥意手里接了过来。
“秦大家派人星夜兼程送来的,因为不知道大军打到了什么地方,所以耽误了些时日,先是送到观城那边,可信使才到观城,主公率领大军已经攻克武阳了。”
桥筠轻声道。
沈宁嗯了一声道:“到了?”
“到了!”
桥意点了点头道:“这信便是秦大家到了之后自草原上发回来的。”
沈宁笑了笑,将信封火漆挑开后取出信。
“已到,已议,已开始。”
就这七个字,连署名都没有。
沈宁看着这简短到让人有些无语的信,心里懊恼的想着难道多写几个字能累软了你的手么?
就算什么都不写,难道就不能在后面加上勿念两个字?
多写几个字自然是累不软手的,不写勿念两个字。
或许是某人知道就算勿念两个字写一百遍,沈宁也不可能不惦念,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惦念着。
毕竟她是个女人,再强大的女人还是女人,这小心思沈宁片刻后也就想了个明白。
他将信递给桥筠,微微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也不知道她们三个凑到一起能搞出多大的戏。”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桥意诧异道:“怎么除了主公之外,我再也没听别人说过这样的话?”
“都……曾经有一个很伟大的哲人名字就叫做都,是他说的,明白了么?”
沈宁随口扯到。
“什么叫哲人?”
这次是桥筠问。
沈宁想了想说道:“哲人……就是那种整天没有别的事好做,吃饱喝足之后便看着任何东西都能发出一番感慨来的闲人。”
“从一粒米,一根稻草他们也能想到很多事,从而说出一些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往往都是废话和扯淡话的人。”
“我明白了!”
桥意点了点头,一脸的了然。
“就好像是王崇山那样的人。”
沈宁一怔,随即微微恼火道:“你为什么只从话里听懂了扯淡这两个字?”
大业
已经被尊为皇帝的刘竞看着大殿上站着的满朝文武,又看了看这大殿上唯一有资格坐在自己身边的大臣,随即快速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似乎唯恐激怒了那人似的。
而在他看向那人的时候,大殿上所有的大臣们也在不时偷偷的看那个人一眼。
如今在大业城中,有资格坐在皇帝身边的人自然只有一个。
这个人叫沈原,封唐王,大丞相。
之所以所有的人,包括新皇帝刘竞在内都显得噤若寒蝉一般大气不敢出,都在偷看沈原。
又都不敢说话是因为在大殿上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这信使带来了一个让沈原愤怒的消息。
信使自千里之外的河东太原而来,奉了太原留守唐王四公子沈元昌的命令星夜兼程赶来的。
沈元昌留守太原,沈原攻克长忆安后拥立代王刘竞为帝,改元义宁,沈原晋位唐王。
沈元昌被册封为姑臧郡公,后来善解人意的刘竞再三坚持,又进封其为齐公,总领十五郡诸军事,加镇北大将军,太原道行军大元帅。
此时的沈元昌,早已经不是那个在怀远镇的时候还扑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孩子。
而说到沈元昌此人,不得不提一件事,从此事就能看出他的性格。
当然,也就能看得出来沈原正妻温氏,这个笃信佛教的女人的另一面。
当初沈元昌刚刚出生的时候,沈原不在家,温氏生产之后让人将孩子带过来抱给自己看看,已经生过几个孩子的温氏在看到沈元昌的那一刻心里便一堵。
或许是有沈子城,沈世永,李秀宁几个小时候珠玉一般漂亮可爱的孩子在前,出生时候相貌极丑陋的沈元昌让温氏第一眼就觉得很憎恶。
说起来,沈元昌出生的时候比他三哥沈永苍还要丑陋不少。
温氏看着心烦不愿意抚养,便命令侍女和产婆将其丢弃于荒野之中。
陈善意于心不忍在晚上偷偷将孩子抱了回来自己秘密抚养。
一直等到沈原回家之后才将实情说出来,沈原大怒,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温氏动了真火。
温氏被吓得昏了过去,自此身体更差了些。
也不知道是丢孩子这事勾起了什么,自此之后温氏便常年身处佛堂不愿意外出。
而随着沈元昌渐渐长大,温氏对这个最小儿子的喜爱也越来越浓。
这事到了此处算得上完美,毕竟孩子没丢弃饿死,沈府里嫡出的第四子回到了父亲母亲的怀抱,只说到这里算得上人间喜剧。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人有些心酸悲凉。
沈元昌成年之后知道了这件事,为了帮母亲温氏掩盖这段不光彩的历史。
他下令将当时知道这个秘密的产婆和侍女全都勒死,其中就包括将他从野地里捡回来抚养的陈善意。
由此可见,扔亲生孩子这种事,在沈家真不算什么稀奇事。
温氏这个自那老道姑进过沈府之后便笃信佛教的人,内心中到底有个什么样的恶魔,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便是佛法,也没能度去她一身的罪孽。
义宁元年八月,也就是代王刘竞登基之后的第一个月。
太原留守齐公沈元昌派人千里加急送来军报,七月中,拓黑汗王呼乞那延世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亲率狼骑三十万南下。
他封大贼刘武周为小可汗,领兵十万为先锋军,直逼太原。
刘武周大军连战连胜,齐公沈元昌难以抵挡,连丢七个郡。
如今刘武周的大军已经距离太原不足百里,拓黑汗王的三十万狼骑也已经入关,只怕再用不了多久,四十万大军就要围困太原,河东,河西诸郡岌岌可危。
“把……把军报呈上来。”
刘竞看了一眼沈原的脸色,然后声音微颤着说道。
立刻有宦官下去从信使手里将沈元昌的军报接过来,宦官快步走回龙椅旁边,刘竞伸出手去接那军报却接了个空。
那宦官到了他身边忽然转了个身,躬着身子双手托着那军报,谦卑恭顺的递给唐王沈原。
而端坐在皇帝身边椅子上的沈原,自然而然的伸手将军报接了过去。
他阴沉着脸,看起来心情非常的不好。
一瞬间,刘竞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硬的停在半空中。
一瞬间,大殿上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