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二九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他只记得昨晚在洗澡时突然被电了一下，浑身一抽搐，就晕了过去。至于晕过去后发生什么事情，他则不知晓了。
幺妹站坐在冯二九的病床旁边，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昨晚她在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冯二九在卫生间里啊的一声，她赶忙起来去看。一推开门，就看到冯二九躺在地上，幺妹用手拍了拍冯二九的脸，见冯二九没什么反应，就赶紧跑下楼找老板。后面是老板叫的救护车。幺妹和宾馆老板一起把冯二九抬上的车。
幺妹向冯二九讲述了他怎么到的医院。还好没有出什么事。
一位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男医生走进来跟冯二九说：“没什么大碍，可以走了。以后要洗澡时要注意，要检查一下热水器是否漏电，这次运气好，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冯二九起来活动活动，就跟幺妹一起拿昨天检查的结果找医生看。
医生拿着各项检查的结果，边看边问幺妹：“家里有几姊妹啊？”
幺妹想了想说：“还有一个姐姐。”
“姐姐嫁人了吗？”
“嫁了，嫁在屯脚。”
“那她嫁过去有生有小孩吗？”
“没有。”
“是这样啊，二九，经过我们初步检查下来呢，你的精液是没有问题的。但幺妹这边是有问题的，她这个是子宫畸形，再细一点是叫残角子宫，属于先天发育畸形，残角子宫壁发育不良，不能承受胎儿生长发育，所以呢，不能怀孕生子。也就是说幺妹不能生孩子。刚刚我也问了幺妹，幺妹讲了她姐姐的情况，有可能是遗传的。不管是遗传还是什么，总之就是不能生小孩了。”女医生面带微笑，耐心地向冯二九解释着。
冯二九听到医生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浑身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凉意，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冯二九要出门时，忽然想起三叔说过的试管婴儿，他转身回去问医生：“医生，做试管婴儿，可以做吗？”
医生依旧很有耐心地向冯二九做解释：“试管婴儿价格很贵，有些药物或器材不能报销。我们这里也做不了，要到省城才能做。抛开这些都不说，你媳妇这是子宫先天性发育不良，不能承受胎儿生长发育，所以也做不了。”
冯二九听见医生这么说，也没有再说什么，领着幺妹走出来了医院。
冯二九在知道自己这辈子不能生育小孩后，心里很失落，这对于一个农村独苗家庭而言，是一个噩耗，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他认为自己之所以这么努力地想要挣钱，带幺妹来医院做检查，就是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孩，这才刚踏出了第一步，就已经让自己走进死胡同。即使是做试管婴儿都不行，这无疑让自己的绝后。但这就是事实，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自己不得不承认。任凭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扭转的事实。
这一刻，冯二九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他一边走一边急促地大口吸气呼气，他感觉自己嘴唇在抽搐跳动，在快速地变得干燥，浑身逐渐变得无力，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无力感。
冯二九找了个公交车站坐下休息，他低着头，试着通过闭眼用力瞪大眼球来使自己放松，他不停地搓揉着眼眶，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幺妹坐在冯二九旁边，默默地看着冯二九，没有说话。车辆停停走走，人群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冯二九，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种穿着普通的人，这种一头蓬松的头发，看上去还有些邋遢的普通人，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就这样，冯二九在公交车站台坐了半小时后，眼眶微红地站起来对幺妹说道：“走吧，我们回家吧。”
幺妹走在前面，对于刚刚医生所说的，幺妹可能理解不了。幺妹很开心，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对耐村以外的事物充满了新鲜感与好奇。
冯二九很喜欢小女孩，他看到路上迎面走来的小女孩，都会投以微笑。有时遇到一些一直看自己的小孩，他会做个鬼脸逗小孩笑。他在还没养蚕前，还没那么忙时，有时会去村里的幼儿园逗小孩玩。也可能是经常和小孩待在一起的缘故，他才会经常那样呵呵呵地笑吧。
在农贸市场买了肉和西瓜后，冯二九和幺妹就启程回家了。把肉和西瓜绑在摩托车后面，两人骑上摩托车，就往耐村赶。
从县城到耐村，骑得再快，也要两个多小时。幺妹很喜欢跟冯二九坐摩托车，在冯二九去接送客人，她都要把人拉下来，自己和冯二九坐，所以有时候冯二九故意不把摩托车停在家，而是停在别人家，就是为了避免幺妹跟自己一起去跑车，可以带多带一个人的，都要被幺妹拉下来。有时冯二九用摩托车去载猪草也是这样，硬要爬到猪草上坐着。
冯二九和幺妹到家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吃完晚饭后，他喜欢到屋后的那棵梨树下乘凉，此时也有很多没有出去打工留守在家的“守村人”聚在梨树下。有些坐在房顶上，有些坐在梨树坎上的院坝里。大家就是在聊天。
在农村，住一个寨子上的，基本上都是一个老祖宗分支下来的，白天干活累了，大家都喜欢在饭后找个院坝坐在一起聊天，聊聊最近有没有哪个地方办酒，有没有哪家媳妇跑了，有没有哪家媳妇生了几个孩子了，聊聊哪家小孩在哪读书、考上哪个单位，等等，这也算得上一个情报中心。这也算得上是农村人消除孤寂的一种方式。
她们看到冯二九来，就打趣地问道：“二九，带幺妹去县城检查，医生说是什么问题没有啊？”
冯二九笑着说：“没什么问题。你们又在这里聊什么姨妈话了？”
冯二九把话题岔开，这东西能一时半会说得清楚吗？说不清楚。所以他懒得说。即使说出来了，有谁又能帮上什么忙吗？无非是成为别人的饭后闲谈罢了。
一些眼睛麻利、有心眼的人，估计是看出来了。全村人都知道幺妹嫁过来四年，都没有下过半个蛋，懂的都懂，只不过是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而已。
冯二九躺在石板上，石板的冰凉传遍整个身体，舒适极了。眼见从冯二九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大家也懒得再问冯二九了，就继续谈论着一些姨妈话。
不过期间倒是有人宽慰冯二九说：“自己生不出来，可以去领养一个嘛，怕什么，只要娃有孝心就行了。这年头，有些亲生的还不如捡来的呢，连自己父母死活都不管，只顾自己贪图享乐，没钱了还逼父母要呢，真是养个狗都比养这种好……”。
冯二九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想着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