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翟管家退下后，他终于忍不住：“明远侯是秦王母舅，您与他……”
“我与明远侯私下交好，旁人不知，你无须理会。”
“可众人皆知我是太子伴读，是太子一党。”文彦几乎是叫嚷出声：“您却暗中与秦王勾结，叫我如何自处？”
沈侍郎听他竟用“勾结”二字，亦是老大不爽，哼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夺嫡之路几多凶险，几多变数，为父是在给你留后路。说实话，当初没人想到魏王真能当上太子，为父送你去做他的伴读，更多是看在张太师的面子。太子虽入主东宫，但终究根基不稳。而秦王依然拥趸者众，后宫又有人。近来皇上还赐了秦王府，是准允他长留在京中，分明是还属意秦王。”
文彦咬牙道：“若因怕将来被牵连，那一开始何必趟争褚这趟浑水，弄得现在两面三刀，里外不是人。”
“你懂什么！”沈侍郎冷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朝为官，若想尽快爬上高位，最快的路径就是参与夺嫡。当年张太师就是因为押对了宝，支持了众皇子中不起眼晋王，也就是当年圣上，所以才有现在一手遮天的权势，而其他党派之人皆被他驱逐个干净。”
一遇这样的话题，文彦总是辩不过，只能别过脸去，抿唇不言。
沈侍郎见他如此，又叹了口气：“官场险恶，凡事不是表象上看的那么简单。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我二人前程，说到底，还是为了你。将来，你自会明白为父苦心的。”
翟管家装点好了马车，来请示下。沈侍郎不再多言，挥袖而去了。
十一月果然来了场大雪，雪光透过窗纸映进屋内，照的满室亮堂，言兮被这光亮刺醒，睁眼望着窗户，怔了会神。
已休养了大半个冬日，再缠绵的病势也该到顶了。
小叶儿这一早也不知跑哪去了，屋里院子都不见人影。
言兮换上家常衣裳，外面罩了件羽纱鹤氅，走出卧房，见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各处粉妆银砌，白茫茫的一片，四下万籁俱寂，如临幻虚之境。
管园子的吴妈正在扫雪开径，从月门中见言兮在院子里踱步，喜道：“姑娘下地了，身体可好些？哎呀，这雪厚，当心冻了脚，待我把院子里的雪扫了，姑娘再出来走吧！”
言兮微笑道：“不必了，就是想踩雪了才出来的。”
吴妈又道：“姑娘饿不饿，我去叫厨房做些吃的来。”
言兮又微摇摇头。
“那姑娘的药我去热一热，给姑娘端来？”
言兮“嗯”了声。
吴妈转身往厨房去，一边叹道：“病了这么久，吃的药比饭都多，这怎么能行呢？”
言兮在院子中走了一会，兴尽了，又折身去了书房。
一进屋，便见墙上挂着的琴，她取下琴来，用帕子拭去积尘，略一弹拨，声音有些滞涩，便开始调琴弦。
音还未调好，门就忽然被冲开，小叶儿挟风带雪进来，身后还拉着大用，一见言兮就飞快地打手势，偏又表达不清，于是一个劲地拍大用。
大用气还没喘匀，就急着道：“仲陵……仲陵有消……消息了。”
言兮眉心一跳，还是平静道：“他有什么事，你慢慢说来。”
“仲陵没事，他还好好的。”大用渐渐喘过气来，“他在蜀中与反贼大战了几回，都得胜了，眼下在搜寻余党，应当年前就能料理好。因眼下是冬日，山路雪厚难行，所以打算明年开春后再动身回来。”
言兮指尖按在琴弦上，微微垂下眸去，良久，才浅浅一笑：“他没事就好。”
一只白净纤巧的手覆在她手背上，她一抬头，便瞧见小叶儿微红的双眼，轻声笑道：“怎么了？”刮了刮她的眼睛，“你的仲陵哥哥就要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小叶儿一头扎进她怀中，扭了扭头。
雪色反射入户，如冬日晴光，扫去室内厚重的阴翳。书房中笔墨纸砚，琴棋书画，都安静地置放在原处，花架上的玉壶春瓶泛着温润的色泽。
一如既往的清雅而素净，可也诚如所说，少了些颜色。
言兮忽而对大用道：“皇陵的梅花开了吗？”
大用愣了一愣，点了点头。
“听说皇陵的梅花开得最好。”言兮轻抚小叶儿鬓发，微笑道：“你们去为我折一支来插瓶可好？”
小叶儿猛然睁大一双杏眼，连连点头，继而生怕言兮反悔一般，拉着还在发懵的大用就往外跑。
言兮将琴放回原处，出了书房回到卧室中，正巧见吴妈来送热好的药汤来。她接过药碗，也不觉苦，一口便饮尽了。
吴妈瞧着她，笑道：“姑娘今日看着气色好了许多，想是病应当大好了，可得告诉太师去，让他老人家知道了高兴！”
言兮手抚上脸颊，走几步到妆台边对着铜镜瞧了瞧，脸颊又凹了些，面色苍白，身子瘦削更不必说了。
她却轻吁了口气——还有两三个月，还好，还有两三个月。
转过身来，对吴妈笑道：“吴妈，前几日的碧粳粥很好，现在还有吗？”
吴妈听得言兮竟主动要起吃食来，激动得连连点头：“有，有，当然有，我现在就去让厨房熬，再配几个新鲜小菜，一会就给姑娘送来。”
言兮病好后，且努力加餐饭，面颊丰腴，又有了神采，平日有召便入宫同齐仙参道，无事时依旧在院子中弹琴煮茶。
时光飞快，年节一过，转眼间便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了。王寿大军平定西南祸乱，料理完后事，便押解战俘班师回朝。
大军的行踪消息每日都会送入京城，于是大用每日去上值前，都会先去取当日的邸报交给小叶儿，然后再赶到太乾宫当差。
再后来，大军行至京城附近，大部分人马还于京营各卫所，然后由主将王寿领着仲陵等参将副将及数千亲兵进京接受封赏。
这一日，大用请了假，来太师府找小叶儿，又一同去见言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