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萧萧两鬓华,残月上窗纱
书名:君归 作者:狸狐花 本章字数:5108字 发布时间:2023-08-01

清晨的阳光渐渐铺散开来,零星的行人也多了许多。京尹急匆匆收拾好自己,穿上官服走到堂前。

堂下跪着一个妇人,低着头不敢直视京尹,五体拜地口称“大人”。

京尹坐稳后,看着堂下的妇人,连忙问道:“堂下何人?所谓何事?”

妇人不敢起身,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口中回答道:“民妇程赵氏,为辽州城杏花村程大树之妻。今日前来,是想要大人为民妇伸冤,为民妇主持公道。”

京尹看了一眼周围,公堂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而这位妇人似乎只独身一人,“你要状告何人?”

“是民妇的丈夫,程大树。”她微微抬起头来,眼中露出一丝恨意,一字一顿的说道:“民妇要告程大树杀妻!”

周围人听到这句话,一片哗然。

这些年,在京城内很少会出现这样的事,即使有这种可能,人早已死去化作白骨,连给自己伸冤的机会都没有。

而眼前这位妇人,不仅活生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还要告夫杀妻。

堂外议论纷纷,却并不影响公堂上的问话。

“程赵氏,你可有证据?”

程赵氏,便是赵岁儿,她掷地有声的回答,“有。”随即便将那块带血的石头,还有一枚颇有瑕疵的小鱼玉佩交了出来。

赵岁儿在踏出将军府侧门的时候,绿珠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了她。原来赵岁儿被丽娘的人救了之后,发现赵岁儿手中紧紧握着一枚小鱼玉佩。

玉佩在京城内并不稀奇,尤其是这一枚瑕疵的玉佩,更是普遍的很,不普通的是小鱼样式。

这款玉佩,是当时程大树大把的花着丽娘给的银子,买下来的。因为样式比较新颖,但瑕疵太重,所以买的人并不多。

程大树并不懂玉,只觉得好看,便花钱买下来了,因为喜爱,所以走哪儿都带在身上。

忠勇将军府上,人人都见过这枚玉佩,就是出门在外,有心人一看便也知道带着一枚瑕疵且样式新颖玉佩的人,就是将军府那上门打秋风的大爷,程大树。

赵岁儿将证物呈上后,又缓缓开口道:“民妇与丈夫程大树,是辽州城杏花村的村民。因为听闻小姑子嫁去的林家,因为得了战功,当了将军。恰逢家中无米之炊,想到还在读书的儿子,便想来投奔小姑子。”

说到这儿,堂外的人又议论起来。“这不就是上门打秋风嘛,见人富贵了就攀上来。”

“就是,瞧他们之前那风光的样子,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你不知道,他们俩啊,真是哪儿哪儿都炫耀,想不知道都难。”

“就是就是,我也见过,在那个玉时斋里。”

赵岁儿听不清外面的人议论的内容,只知道嗡嗡作响的声音,说的定然是之前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捏紧了自己藏在袖子的拳头,继续说道:“因为小姑子待我们夫妻俩好,平日里花费也从不限制,民妇总是规劝丈夫,要懂得恩情,莫要去惹事。”

“丈夫答应的很好,确实不曾给忠勇将军府惹上是非。可他却有了外心,背着民妇偷养外室且不说,还哄骗小姑子,让她给自己的外室买宅院。”

“一开始民妇不知情,直到小姑子说程大树拿了一笔银子准备给儿子买宅院。民妇便问他为何这般?民妇的儿子早已让将军安排好一切,哪里还需要他另外做打算?”

堂外的议论声从未停止。而京尹只轻微的撇了撇嘴,没让人发现。这夫妻俩得寸进尺,让全家都住进那将军府里去啊。

瞧瞧这算盘打的,真是响亮。只是他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任然用严肃且温和的语气询问,“后来如何?”

“后来的事,不提也罢。”赵岁儿苦笑着,眼下一滴泪轻轻划过,她伸手擦了擦,接着道:“后来民妇因为被马车撞击,导致失忆。在此期间,丈夫程大树与外室晴儿伙同欺辱与我,我儿程思淼……袖手旁观。”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闭了闭眼。她原本不想提程思淼的行为,可一想起在那段时日,被欺辱的时候,自己的亲儿子从未站在自己的面前,替自己遮风挡雨。

他的心啊,一直向着自己,他什么都不愿过问,只闷头读书,假装看不见。

只要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他绝不会开口。

自己为何还要替他着想?自己来京城,不也是为了他吗?到最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她已经看清了。

“既如此,和离便是。何至于到了这般地步?”听到这儿,京尹有些不解,继续发问。

“若只是这般便也算不得什么,可那日,民妇在家中,发现丈夫鬼鬼祟祟的出门,早出晚归,不知作何事去。虽然那时民妇还没有恢复记忆,却还是记得约束自己的丈夫。”

“民妇便跟随在他身后,想要知道他将要去做什么。一路跟随到了一座破庙里,便见到一名女子与他说些什么。”

“一开始,民妇以为,他又找了一个。可细听之下才得知,两人是在商议在要如何除掉小姑子。”

随着赵岁儿说的话,京尹也渐渐严肃起来,“当真如此?”

赵岁儿点点头,“确实如此,因为这件事被民妇发现后,他便想要将民妇杀人灭口。”赵岁儿指了指自己额头上被石头砸伤的伤口,侧了侧脸。

“这伤口便是那石头敲打时留下的,石块上还留有血迹。民妇当时被砸伤倒地不能动弹,他又将民妇扔至河中,民妇不会水,加上有伤,便差点淹死。幸而有人相救,不然民妇早已化作一缕冤魂。因祸得福,民妇也恢复了记忆。”

京尹的表情依旧严肃,堂外的人,不由得同情起来。“虽然她之前不是什么好人,可她丈夫更不是个东西。”

“看着就不像个老实人,你瞧这事,还真是。身上有几个钱啊,要不是将军府,他现在还在乡下刨食呢,还敢养外室。”

“要我说,他这人为了钱不择手段,连自己亲妹妹都要杀,还怕杀妻?人程赵氏再不好,也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更别说还总规劝他。”

“说不准就是因为程赵氏总规劝他,不让他干坏事,所以他才想下手的。”

…………

“肃静!”京尹拍了拍桌,示意堂外那些看热闹的人安静,不要打扰他断案。

等外面的人停下说话的声音后,他又才接着问赵岁儿:“程赵氏,你可知一旦告夫,你会面临什么?”

赵岁儿向京尹磕头,坚定的说道:“民妇知晓,但民妇不怕。”

“好,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证明想要杀你之人就是你的丈夫程大树。”

“这枚玉佩,便是丈夫拖拽民妇到河边之时,民妇从他身上拽下来的。因为样式新颖,许多人都知晓这是他的物品。”

“可有人证?”

“将军府的人,可以为民妇作证。”

绿珠还有冬雪,以及将军府别的下人被传唤到了堂上。林城和丽娘并未出面,这件事他们本就不需要出面。

一一看过那枚呈上来的玉佩后,众人都一口咬定,就是程大树的。确认后,京尹便立刻派人传唤程大树前来。

程大树还不知晓,自己以为本该死在河中的妻子,不仅没死,还将自己告到了京尹那里去。

此时的他,正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喝着小酒,悠闲自得。上次与那女子说好再添一人做帮手后,第二日就得到了消息。

那个人说要提前做准备,要动手时才会联系他。只是程大树也不知道帮手到底是谁。

但,无所谓。只要这件事做成了,程思淼就能拜在大师名下。而钱财他已经拿到了一部分,等事成之后,他再将那个人除掉,自己就能多得一份。

晴儿挺着肚子小心翼翼的走到程大树面前,问道:“爷,家中近日并无人扫洒,颇有些乱了。要不咱们请人吧?”

程大树对晴儿大手一挥,道:“你说的对,请!”他将钱袋扔给晴儿,“你看上谁就请谁,爷不差这个钱。”

晴儿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笑脸,接过钱袋就转身进了屋。进屋后,她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眼中有些犯愁。晴儿是高敏柔之前让碧玉安排来的人,本来目的是借此机会,先做程大树的外室。

那时程大树夫妻俩还住在将军府内,让晴儿找准机会闹到府上去,程大树可不是林城那种送上门都不要的人。

顺利住进府中后,就去打探府中的消息,先挑拨程大树与程丽娘的关系。

让本就不太好的关系,再变的岌岌可危。让程大树和程赵氏产生隔阂,晴儿与程丽娘并无仇恨,讨好了程丽娘,便能借此将人哄骗出来,让她失了清白之身。

可计划远不如变化来的快,平阳王府之事,让高敏柔失去了一切,连碧玉都被打死。

远在外面的晴儿还不曾知晓这件事,毕竟是一个小人物,她所能接触到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平日里都是碧玉单方面联系她。

如今碧玉死了,晴儿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她不由得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担心起来。

正想着,门外传来喧闹的声音,她连忙走了出去,却看见衙役正将程大树按在地上。

他龇牙咧嘴的无法动弹。“老实点,跟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个衙役毫不客气的说道,手中的力度丝毫不减。

晴儿慌忙问道:“几位官爷,好端端的怎么这样对待我们爷?”

那位说话的衙役上下打量了一番晴儿,见她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放缓了语气道:“这件事与你无关,别多问了。”

程思淼还在白鹿书院里,并不知道这件事。此时屋内只剩下晴儿一人,她捂了捂嘴,六神无主的看着程大树被衙役带走。

程大树嘴里还叫嚣着:“我又没犯事,凭什么抓我?”可衙役们毫不理会,强行将人给带走了。

到了堂上,还在叫嚣的程大树,被衙役打了一条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听得人生疼。

他本想继续喊着自己没有犯事的话,却一瞥眼看到跪在原地的赵岁儿,顿时愣在了当场。

他愣愣的看着赵岁儿的侧脸,一句话不说。“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京尹一拍桌子,厉声喝问。吓醒了呆呆的程大树,他急忙磕头喊道:“小人程大树,拜见大人。”

京尹确认了他就是程大树后,将赵岁儿刚刚状告的事说了一遍,又问他,“你可认?”

程大树浑身都在发颤,他没有想到赵岁儿没有死,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京尹很有耐心的再问了一遍,程大树这才哆哆嗦嗦的道:“小人……没有……”

赵岁儿冷哼一声,“没有做,那你抖什么?干做不敢当。”程大树又抖了一下身子,立马回复道:“没有,绝对没有此事,大人,冤枉啊!”

说着他又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接着道:“小人的妻子程赵氏,嚣张跋扈,从未将小人看在眼里,失忆后便更胜从前,连亲儿子都不敢靠近。到后来,小人出去寻活的时候,她便独自跑了,也不知是和哪个男人私奔去了。”

“本想着,既然她不要这个家了,那便算了吧,小人一个人也能养得起,没想到再见面时,竟然是在公堂之上。”程大树痛心疾首的看着赵岁儿,“你可曾想过咱们淼儿?他可是要参加春闱的啊!”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像极了被背叛的人。这是程大树临时想到的说辞,京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看着程大树。

“你简直含血喷人!”赵岁儿有些愤怒,想要站起身来,想到这是公堂上,还是老老实实的跪在原地,用手指着程大树怒道:“你若不是心虚,怎么会用这种事来污蔑我!我现在还是你的妻子,你做的事真是畜生都不如。”

说着赵岁儿眼圈泛红,“我真是后悔嫁给了你。”她又面对京尹道:“还请大人做主。”

京尹让人将证物呈上,不动声色的看着程大树。程大树先是看到那块沾染上黑褐色血迹的石头,并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看到那块玉佩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瞳孔收缩,但很快又恢复过来。并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

自从他将赵岁儿扔进河里后,脑子里一直想的就是那个场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腰间的玉佩被她拿走。甚至也没人提醒他,就连他自己事后很多天都没想起。

如今见到自己熟悉的玉佩就在眼前,程大树肉眼可见的有些慌了。

他本来就没多少心眼,又露了怯。京尹见他这副模样,已然断定了这件杀妻未遂的案子,正是程大树本人。

案子不复杂,京尹让人把依旧嘴硬的程大树打十大板,才打了两下他就疼的招了。

签字画押后,京尹当堂宣布:“程大树杀妻一案乃事实,现犯人已招认,根据大靖的律法,杀人者斩!但程大树杀人未遂,既为杖七十,流放三千里!”

赵岁儿连忙叩谢京尹,并要求与程大树和离,京尹当场准予。从此以后,赵岁儿再也不是程赵氏,她只是她自己。

程大树被拖了下去,关进牢房里,等待着杖责和流放,赵岁儿走出公堂,门外围观的人已然散去。

她抬了抬手,觉得心里一片轻松。她想念家乡的杏花小饼了,那是杏花村独有的小饼,香甜可口,却不腻。在外面怎么也吃不到。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樨花。

那些在将军府养病的时日,赵岁儿想了很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两鬓已经起了白发,病后苍白的脸颊,颧骨都高了起来。

有时卧在床上,看着窗纱透露出来的那一抹天上的残月,心里越发觉得酸楚。

她那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了柴米油盐,为了那一点点的可能,为了她的孩子,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贪婪的人。

可她打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善念。她后悔了当年和程钱氏他们想要合伙卖了丽娘的事。

为了那么一点钱财,她不是赵岁儿,是程赵氏,是一个贪婪没有底线的人。

她现在想来,觉得累了。

在答应程丽娘的时候,她就累了。

回家吧,家里哪里都好,以后自己再也不要这样了。

赵岁儿没等程大树流放,就走了。她怕被程思淼知道,程思淼已经伤到了她的心,要是再来找自己,自己如果因为他而心软了怎么办?

她啊,不想心软。

临走之前,还是绿珠送的她。绿珠站在外面等了她很久,“夫人说,这些东西是你需要的,回去后好好过日子吧。”

绿珠塞给她一个包袱,赵岁儿心里酸酸的,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之前花了那多银子,现在也不差这一次。所以赵岁儿也没有拒绝。

只是说道:“替我谢谢将军夫人。我做到了我该做的,剩下的就不归我管了。”

赵岁儿说完了话,看了看城门上那“京城”二字,绿珠冲她笑了笑。

赵岁儿坐上丽娘准备的马车哒哒的朝着远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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