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素炒青菜、一份醋溜排骨、一块东坡肉、一只盐水鸭、一盅乌鸡冬笋汤外加二两陈年精酿酒。”
这不是谁家酒楼里摆的宴席，而是位死刑犯的“断头饭”，吃了这最后一餐，迎接他的就是刽子手的屠刀了。
这里是关押死囚的天牢，把守甚是森严，就算是送餐的狱卒想要进去也要经过几层的盘查。
照往常一样，狱卒顺利通过了盘查，正拎着个破旧食盒一摇一晃的走在天牢幽暗狭长的通道上，两侧是一双双等死的眼睛，那阴沉的气息无论他走过多少遍都不会习惯。
所以他现在只想让今天的倒霉蛋儿乖乖把饭吃了，好让他去领赏钱。
“犯人李长生！犯谋反叛国罪，明日问斩！”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死牢气氛的压迫，狱卒的声音虽然洪亮，却没有足够的底气。他往大牢里瞄了一眼，接着道：“李长生，该上路了，快起来吃饭！”
见里面没有反应，狱卒有些恼火，一脚踢重重的踢在了牢门上，门上的锁链发出“叮叮啷啷”的声响，吵醒了附近几间牢房关押着的犯人，纷纷探出头来观望眼前的场景，似是在为自己的死亡做提前演练。
“我说李大公子，朝廷待你已经是不薄了，这顿饭可值钱着呢！我这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一顿这样的饭菜！吃饱喝足了好安心上路，到了阎王爷那可莫要冤枉我们让你当饿死鬼！”
狱卒麻利的把饭菜码放在地上，嘴上的功夫一刻也没停过，旁边犯人见了甚是奇怪，见过断头饭，可真没见过这么丰盛的断头饭。
朝廷对死囚是不薄，断头饭的标准足够让每个犯人满意，可官吏却未必有足够的善心，一层层剥下来，到能到犯人嘴里也也就几个馒头几根青菜，肉腥都见不得一块，更莫说酒菜了，今日这断头饭，可是饱了他们的眼福。
饭菜摆放好，却不见牢房里有任何动静。
狱卒也不急，自顾自的收拾着食盒，嘴上还继续唠叨着：“你说你，好好地贵族公子不当，这盛世太平的非要跟人去谋反，谋就谋了吧，怎么都东窗事还想着一个人扛罪？这谋反是多大的罪名，你扛得起嘛？”
狱卒收拾完食盒正要起身，又往大牢深处瞄了一眼，叹息道：“你是讲义气了，可连累了全家都陪你蹲大狱，值得么？”
“不是谋反，是清君侧！”
一个清澈的声音从牢房幽暗处响起，循着声音，狱卒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双明亮的眸子。
那眸子散着清冷的气息，正在回视他的目光，这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贵公子果然是贵公子，即使是落魄了，气度也依然存在。
狱卒暗自吞了口口水，道：“你们这些二世祖就是想的太多，该吃的苦爹妈都帮你们吃了，不好好享受生活非得瞎折腾。”
这次回应他的是大牢里的一连串“丁零当啷”声响，李长生拖着根长长的锁链走出了幽暗，褴褛衣衫下是一副消瘦的身形，蓬头垢面尽显颓态，只是那双眼愈加的清冷深邃了。
“你们？”
两字吐出，狱卒跟着一怔，心脏如玉珠坠地，碎成了一片却又极其不安分的上跳下窜，让他冷汗倒流。
李长生把狱卒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禁一笑，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何故如此紧张？”
狱卒这才反应过来，尴尬一笑，接着递给李长生一双筷子，道：“李公子快吃吧，刚温的酒都快凉了。”
李长生并没有着急接过筷子，而是喘着长气盘坐在酒菜前，对狱卒道：“被关的久了也怪闷的，你坐下来陪我吃吧。”
狱卒举在半空的手一愣，转瞬展开笑颜，再次把筷子递到李长生面前，道：“那怎么好意思呢，再说这可是断头饭，我不敢吃。”
李长生摇头道：“既然你不愿意陪我，那我也没心思吃，你还是端下去吧。”
说罢，李长生伸了个懒腰，仰卧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狱卒扫了眼地上的酒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既然李公子不嫌弃，那小人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也顾不得形象，把筷子握在手中，撸起袖子就始动。
这第一口吃的是醋溜排骨，排骨表皮被炸的金黄酥脆，又裹上了酸甜可口的酱汁，一块排骨入口，舌尖上的味蕾全部绽放，就等着大快朵颐。
第二口夹得是东坡肉，猪肉选用的是肥肉多、瘦肉少的猪腹精五花，先煮再蒸、先上色再调味，几道工序下来已然去除了肥肉上多余的油脂，只留下了入口即化的香甜。
喉咙冒油的感觉，真是让人欲罢不能，狱卒满意的打了个嗝，紧接着抓起一只鸭腿就往嘴里塞，咸香紧实的鸭肉跟软烂的猪肉截然不同，这一口下肚不仅驱除了肥肉留下来的油腻，还顿时觉得口中生津，想赶紧喝个什么东西压一压。
他看准了那瓶陈年精酿，于是不好意思的瞧了一旁的李长生。李长生舒展眉头，似乎是对他的吃相很满意，于是点了点头。
狱卒见得到应允，顾不得一手油脂的脏手朝酒瓶就抓去，握酒在手二话不说就往嘴里灌。
“好酒！”
一口温酒下肚，狱卒嘴角忽然一动，李长生见状忽然收起了笑容，面色一凛，立马盘座而起，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发生。
狱卒把酒瓶往地上一放，胡乱抹了抹手上的油脂，忽地开始跪地求饶，道：“都怪小的一时嘴馋，若是被狱头知道了我偷吃，定然会丢了饭碗！李公子千万替小的保密啊！”
李长生失望的摇了摇头，显然是对狱卒的反应极为不满。
良久，他“噗嗤”一笑，半开玩笑的说道：“我当是什么事，还以为是菜里有毒。”
听完这话狱卒一惊，瞪大了双眼直起了身子，大呼道：“李公子莫要瞎说！以私渎职可是杀头的大罪！况且……”
况且你都是个临刑的死刑犯了，谁会来毒害你？这话狱卒并没有说出口，不过意思已经明确的传达给了李长生。
李长生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若是我的刑期不是明天呢？”
“李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要冒着杀头的风险骗你不成？”
狱卒有些气愤，说话间已经抓起一把青菜送到嘴里嚼了起来，随后又端起那盅乌鸡冬笋汤灌了一大口，似是要证明自己没有下毒。
至此，六样酒菜已经都被狱卒吃个遍了，李长生看着眼前的残杯剩盏，又看了看眼前的狱卒，开口道：“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动机替人消灾，因为我隔着三米就能闻到你身上的药汤子味儿。”
狱卒一口吞下嘴里的青菜，嘲弄似的翻了个白眼，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就是爱装，我再蠢也不至于用自己的性命为别人做事，何况你明天就要掉脑袋了，有必要么？”
李长生面色一变，坚定的说道：“不对！我猜测，如果我今晚死不了，就不用死了。”
“哦？这话怎么讲？”
“你刚进来的时候可是说了我连累了家人下狱？”
狱卒被问得一愣，随即机械的点点头。
李长生把脸凑过来，一字一顿的道：“我在这里被关了一年，居然才知道家人已经被下狱了，这是为什么呢？”
李长生继续说道：“若是用我自己的性命作要挟，李某就是死个一百次也不会从牙缝里蹦出来半个同僚的名字来，可若是堵上家人的性命情况就不一样了。”
狱卒不言语，在等李长生继续说下去。
“我这一年来被审问了几十次，居然没有一个人跟我提起过家人的事。我想是我侍奉的那位‘大人’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狱卒瞳孔开始不断收缩，李长生说的没错，确实是有人给过他一笔钱，让他们不要对李长生说起此事，可他今晚还是一时口快的说了出去。
正在狱卒暗自懊恼时，李长生拂走了散落在眼眶的一撮头发，邪魅一笑道：“所以我猜，明天会有位连‘那位大人’也打点不好的大人物过来亲审，所以他才想着派你过来灭我的口！我说的对不对？”
狱卒听罢，呆坐许久，李长生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把双手插在胸前，接着满脸得意的说道：“那位‘大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改了主意，我决定要把他供出来，所以只要过了今晚，我就会没事！”
“噗嗤……哈哈哈！”
狱卒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他刚听过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一般。
“说到底这都是你的臆想，我若想杀你，要怎么杀呢？该不会是当着这么多死囚的面儿现在就勒死你吧？”
李长生一愣，他犯了个世家子弟经常犯的一个错误：高傲自大、目空一切，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狱卒只用三言两语就打破了他的完美幻想。
狱卒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吃吧，等着明天上路。”
说罢，狱卒就要往外走去。
“等等！”
还未走出几步，就有被李长生叫住，他昂起头颅，自信的说道：“我猜你出去后，不仅要去把刚才吃到嘴里的酒菜吐出来，还要服下解药！”
狱卒拧紧眉头，回身道：“你还是不信我？”
李长生笑容有些僵硬，狱卒的底气十足就要将他内心防线击溃，他多么希望狱卒能二话不说的冲出去大吐特吐，再一口气干下三大碗解药来保命。
可他又错了，狱卒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而且还特地回来盘坐在他面前与他对峙。
李长生还在强撑着淡定的笑容，道：“你不怕死？”
“我当然怕死，不过明天要行刑的却不是我。”
李长生把头扭到一侧，开始在脑子里思索着，什么毒药发作的最晚，发作的样子是什么样的，他已忍不住想看狱卒毒发濒死的样子了。
时间过得很快，盘算着……盘算着，远处不知不觉已经传来了几声鸡啼声，可狱卒还是好端端地坐在那里，面色红润如初，完全没有要毒发的样子。
难道……难道真的是我错了？明天就真的要死了……我不甘心！还连累了家人……
眼见东方已经见白，狱卒终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悠闲的说道：“怎么样，现在敢说菜里有毒么？李大公子？”
李长生深凹着眼眶里布满了血丝，似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一把扯住狱卒的裤腿，颤颤巍巍的嘶吼道：“我招！我招！我可以死，放了我家人就成！”
狱卒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指着见白的东方道：“晚了，等陛下知道你要招供，你这脑袋瓜已经在地上打滚了！”
说罢，狱卒一脚撇开李长生，走出了囚牢，留下他一个人呆若木鸡。
整个囚牢陷入了空寂幽暗，李长生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饭菜。
突然，他开始发起狂来，抓起酒菜一样一样的往嘴里送，先是青菜，再是糖醋排骨，再是盐水鸭……
“不可能的！我不会猜错的，一定有毒，一定的！嗝！……”
盐水鸭还没下肚，李长生顿时翻江倒海，头晕目眩，抓着鸭腿的手一下子失了力，跟着整个人也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哈哈哈！我没有猜……”
他模糊的视线一直紧盯着那几样饭菜，忽然回光返照似的大笑起来，发狂发到一半，李长生已经失去了意识一命呜呼。
死牢外，狱卒见到了今天的第一缕阳光，他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这下终于有钱给女儿治病了。
先吃排骨、再吃东坡肉，接下来是盐水鸭、酒，最后是青菜跟乌鸡汤。
看似随意的吃法，却是这顿断头饭留下来的唯一的生门：按照药理，六样酒菜都没毒，却又各藏玄机，都隐藏着一味药材。若是按着排骨、东坡肉、盐水鸭、酒、青菜跟乌鸡汤的顺序来吃，六味药材就会各自安抚药性，吃下去也会相安无事。
可若是有一样颠倒了，那就会相互激发成毒，下场只能是暴毙而亡，神仙也救不了。狱卒就是靠着这顺序逃过了天牢的试毒检测，也骗过了李长生。
东方一轮红日呼之欲出，晨曦下，一队车马停在了死牢门口。狱卒见状立马收敛了笑容，一脸慌张的跪了下去，口中大呼。
“巡台大人，李长生他……他昨晚噎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