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西班牙小油条。”坐在餐桌旁的一位打扮考究的女士说。
“不好意思，女士，我想您一定是看错了，我们的菜单上并没有这道菜。”站在一旁的侍者抱着他那种模式化的职业假笑，对他的顾客说。
“怎么？全网最有名的美食博主阿维偌，连个小油条都不会炸吗？”那女士面有怒色，将菜单随手甩到了桌子上，嵌在花瓶底部。
“亲爱的，我用了三星期的时间才订到这个位置。你可以再试试别的特色菜嘛！要不，给你来一份烩凤尾鱼配安达卢……”坐在桌子另一侧的，同样是一位穿戴整齐的男子。不过，这份低声下气的模样，倒是更显得那女士无礼。
“我就要西班牙小油条！”
男顾客无奈地摇了摇头，往侍者手里塞了一张五十英镑的纸币。侍者心领神会地退下了。
这间餐厅的装潢十分精致，颇有些十九世纪的风格。只是，前来就餐的多是穿着古怪的网红博主，或是一些美食网站的怪咖点评师。反倒是这两名身着正装的客人，一走进餐厅，就招来了不少顾客好奇的目光。不过，那女顾客任性的样子，倒也和“贵族”扯不上什么关系。
拐了几个弯，侍者走到一个狭窄的窗口前，将手里的便签递了进去。里面的帮厨接过这张纸条，嘟囔了几句，略带犹豫地走向正在检查刀具的那名年轻的主厨。
“费尔南德兹先生。”小帮厨吞了一口唾沫，没有继续往下说。
“叫我阿维偌就好。”主厨放下刀，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不必浪费时间，外面的食客一定等着急了。”
“他们点了一份西班牙小油条。”
“什么？”阿维偌哆嗦了一下，不过仍旧镇定地说。
“一份……一份西班牙小油条。”
“小油条？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啊？当费尔南德兹先生是圣诞集市上那些炸油条的小贩吗？浑身油烟味儿，手指上沾着永远也洗不干净的黏糊糊的巧克力酱？嘿呦！西班牙小油条！两镑买上一大份，给他装在纸卷儿里，再撒上一把砂糖？咱们受不起这种侮辱！对，侮辱！”
房间里的其中几名厨师气的暴跳如雷。在这样一家价格高昂的知名餐厅，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食客专程拜访。点一份西班牙小油条，这确实是挺过分的行为。
这家店的当家主厨，WeTube的知名网络红人阿维偌·费尔南德斯兹，反倒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帮厨。他看上去可能还不到三十岁，却比那些在厨房里干了一辈子的老厨师们要镇静许多。
“好了，先生们。”阿维偌开口了，“食物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接过帮厨手里的纸条，拿到眼前草草地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客人要是没有其他要求，这其实更不容易伺候。”
说完，阿维偌便在诸位厨师惊愕的注视下，切了一片软南瓜，轻轻削成小块儿，丢入盆中，又往里加入了一杯低筋小麦粉，就这样搅拌起来。
“您……您不会真的要给这人炸油条吧？费尔……呃……阿维偌。”其中一名厨师说道，“您可是巴斯克烹饪中心的五星主厨，怎么能……”
“没关系的，佩德罗。”阿维偌微笑道，丝毫不以为意，“把那边的鸡蛋和黄油递给我好吗？”
名叫佩德罗的厨师嘟囔了两句，还是乖乖配合主厨的工作。尽管小油条是人尽皆知的街头小吃，这位明星主厨阿维偌仍然一丝不苟地将面糊搅拌均匀，倒入花边模具中。
“这次就不让你试试手了，小家伙。”阿维偌对着小帮厨挑了挑眉，转身将几根小油条挤入油锅当中。那些乳白的油条滚了几滚，便炸成了香脆可口的金黄色。阿维偌轻巧地将他们捞出，摆在银盘中央。
“行了，就这样吧！”佩德罗不耐烦地说，“撒把糖都算对得起他。”
“冷静点，佩德罗。”阿维偌说着，手里的工作可一点儿也没停。只见他熟练地熬制了一小勺焦糖，均匀地浇在了油条上。趁热撒上一小把榛果碎，又淋上一层薄薄的宇治抹茶，再在旁边摆放一块儿马卡龙做点缀。
“大功告成，端上去吧！”阿维偌拍了拍手，说，“佩德罗，我们可不能因为点了一份小油条，就对这桌客人抱有什么偏见。何况，客人兴许还是一位女士呢！”
“嘁，您又来了！”佩德罗一边把盘子递给小帮厨，一边说，“怎么，您不会觉得这个偏爱小油条的末流客人，也是您的一位女粉丝吧？”
“我更愿意称她们为——追求者。”阿维偌擦干净双手，骄傲地整理了一下衣领，“佩德罗，你理解不了我的苦衷。她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接近我，只为了索取一份签名、一张合影或是我厨房里用过的什么物件。”
就在此时，大厅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夹杂着桌椅倒地的噪音。
“你瞧，佩德罗，今天演的还是这样一出戏码。怎么？不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吗？”
“免了吧，我留在这儿盯着烤箱。我相信您可以应付这位‘追求者’。”佩德罗故意模仿阿维偌的腔调说。
“咳咳——”我们的明星主厨阿维偌清了清嗓子，推开门走出了精致整洁的厨房。
“让我看看，您是不是因为坚果过敏，需要急救？”阿维偌闭着眼，高傲地走进餐厅中，“很遗憾，我们的榛果是用椰子油和天然香料合成的，不会导致过敏症状。您如果只是想要一张合影的话，大可不必这——”
后半句话被这位网红主厨吞了回去。
因为一支大口径的手枪已经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呦，我还以为我们扑了个空呢。”用枪指着阿维偌的，是一个裹着头巾的大胡子壮汉。他正张开两腿骑坐在餐椅上。一件粗糙的黑背心外，有两支肌肉结实的胳膊，上面布满纹身。总而言之，他身上拥有一个劫匪该有的一切特点。
“嘎吱——嘎吱——”这暴徒一手捏着手枪，另一只手抓过桌上的小油条，像吃薯条一样塞进嘴里咀嚼，“嘿，这东西还真不赖。啧，老子可吃够了那些速冻披萨。”
阿维偌颤抖地举起双手，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餐厅的桌椅被掀了个东倒西歪，地上布满花瓶的碎瓷片和打翻的餐具。尽管如此，店里的顾客仍然乖乖地伏在地上，双手抱头。五六个手持AK步枪的暴徒，正在四处翻找着。好在，目前没有人受伤。
“你们想干什么？绑架我换取赎金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胡子笑道，“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阿维偌·费尔南德兹。”
“嘿，‘野牛’！”其中一个持枪的暴徒挑开窗帘看了看，对大胡子说。
“干嘛？”大胡子回应道。
“我在那边楼上看到一个人影。”
“嘁，现在是下午一点，外面自然都是人。你清楚爱丁堡警方的效率，十分钟内不可能赶到的。这足够我们把活儿干完了。”
“不……‘野牛’，那人影跳下来了。”
“跳下来了？”
“是的，‘唰——’地一下沿着墙跳下来了，刚一眨眼，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少看点那些美国佬拍的电影！”被叫做“野牛”的大胡子暴徒说。
“砰——”一声枪响从厨房传来，紧接着，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佩德罗！！”阿维偌被吓得不轻，高喊道。
“该死，总是不知道把活儿干的干净点儿。”“野牛”嘟囔了两句，朝旁边的另一个暴徒哼了一声，示意他过来看管阿维偌，便不耐烦地提着手枪朝后厨走去。
“野牛”猛地踹开后厨的大门，扶着门框弯腰走了进去。“嘿，这儿还有个——”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咔吧”一声，“野牛”还没说完的半句话就变成了惨叫。“小婊子，你可——唔呃——该死！”紧接着又是两声关节和骨头碎裂的“嘎吱”声，迅速被锅碗瓢盆碰到地上的嘈杂噪音掩盖。
这个身材两米多高的壮汉，像一大麻袋土豆一样从后厨飞了出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随着他飞出来的，是一个身着黑色紧身皮衣的女人。她的速度快的出奇，一脚踏在了“野牛”的心口，蹲伏在他身上。另一只手从他的大腿中拔出鲜血淋漓的剔骨刀，垫入那把粗糙的大胡子下。
阿维偌将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亚洲女人有一头黑色的直发，齐整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贴附在额头上。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外涂着淡紫色的眼影，看起来并不比“野牛”正派多少。
“放下武器。”她的声音干脆而阴冷，没有一点儿口音，更显得她神秘万分。
可这屋子里的四五个暴徒完全不为所动，仍旧抱着他们手中的步枪。正看守阿维偌的那个开口说：“交换人质？拜托，‘野牛’的脑袋可比不上这家伙的零头。”
阿维偌哪儿见过这种阵仗，吓得他两腿发软，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那女人大概没料到，他们对自己头目的生死竟毫不在意。可她又不打算丢掉手里的这个筹码，只好恶狠狠地盯着这些正手持武器，步步紧逼的歹徒。
“鼠目寸光的蝼蚁，”那女人冷冷地说，“他的脑袋开多少价都是稳赚不赔。”
“我……我有钱的……”阿维偌从牙缝中挤出半句话来。
“闭嘴！”
“小娘们，道上可没有用刀指着喉咙谈生意的。”“野牛”也并不是什么平庸之辈。即便身上多处受伤又受制于人，仍然能气力十足地说出这句话。
“和我谈生意，你们还不配。”那女人说。
“别扯没用的！”其中一个歹徒喊道。他们知道，在这间破败不堪的酒店里多呆一分，被警方包围的风险就多担一分。“这厨子今天绝不可能站着走出这个门。至于‘野牛’，我劝你放了他。要是你非要干点什么蠢事，也就只好把你们一起送走了。”
这个亚洲女人对歹徒的威胁似乎并不在意不为所动，低头对“野牛”说：“可真是一群忠心耿耿的爪牙呢。”
“呸！”“野牛”啐了一口。
“足够了。”女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向后一跃，放开了被制服的“野牛”。“嗤——”的一声，在这群歹徒意识到要举枪瞄准之前，淡蓝色的烟雾已经填满了整间餐厅。
倒地的闷响和若有若无的警笛声，是阿维偌昏过去之前留下的最后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