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〇年
苏格兰,爱丁堡
这间砖楼不说一百多年,也得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了。逐渐褪色的红砖和喷满了墙面的涂鸦,都彰显着战后时期那种独有的沧桑感。不过,在这座建筑风格多样的城市中,它只不过默默无闻地缩在一条小巷子里,并不显眼。
一个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拎着两大兜买好的中餐,在街道上飞跑着。这孩子有着一头卷曲的黑发和黝黑的肌肤,深邃的眼睛藏在剑眉之下。那挺翘的鼻梁上渗出几滴汗珠,顺着瘦削的下巴滴到胸口上,T恤湿了一片。
只见他左扭右拐,从街道上的行人间穿过,忙不迭地拐进那条小巷。他轻车熟路地跑到那间砖楼前,不顾那扇已经锈迹斑斑的蓝色铁门,径直绕到楼后的消防通道,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墙外的金属楼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这个来自印度——或者巴基斯坦——的小男孩,稍稍顿了几秒,把气息喘匀,便敲响了那扇同样老旧的木门。
“库玛,你今天迟到了四分钟二十八秒!”
那扇门拉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在一只洁白纤细的手伸出来之前,劈头盖脸的埋怨已经落到了他头上。
“刚下过雨,路上本来就不好走嘛。”这个叫库玛的印度小男孩嘟囔道,“来的时候我还摔了一跤,可疼了!”
“怎么?想让姐姐亲上你一口,再揉揉你那摔疼了的屁股?”那只手接过库玛买回来的中餐,提进了门里。
“嘿嘿嘿,那当然……”
“砰——”木门砸了个结结实实,把库玛关在门外。这响动惊起了屋檐上一群乌鸦,发出扑棱棱的响声。
“喂!还没给钱呢!”库玛喊道。
门又被拽开了一道小缝,两张绘有女王像的二十英镑纸币从缝中飞了出来。库玛抓住了一张,另一张则被风卷起,飘到楼下。
这小男孩赶紧顺着楼梯跑下去,生怕这笔巨款被别人捡走。连蹦带跳的脚步震得这本就松散的铁架子咣当作响。
那扇木门内,是一个十分狭窄的小房间。这里曾经是一座老旧工厂的办公室,角落里的生锈文件柜前,堆满了破破烂烂的纸箱。墙上还贴有一幅披头士乐队的经典海报,彰显着这里前任主人的品味。这间屋子被一块廉价的泡沫板分隔成内外两个空间,靠近门口的地方,仅仅摆着一台旧沙发和一张折叠桌。
一个穿着宽松白衬衣和牛仔热裤的女子,把两兜还有余温的外带中餐放在了摇晃的折叠桌上。她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有一头暗金色的波浪卷发,扎了个松松垮垮的马尾辫,挂在脑后。
紧挨着折叠桌的旧沙发已经被磨去了颜色,坐垫上还支棱出两根不太听话的弹簧。她慵懒地坐了上去,挽了挽袖口,解开了装有食物的购物袋。
“‘T’,出来吃点东西。”她说着,取出了一双筷子,熟练地掰成两根。又坐在沙发上,闲适地把左腿搭在右腿上,用筷子搅动着手里的这盒炒面。她只穿了一双天青色的帆布鞋,左脚露出的白皙脚腕,纹着一朵娇艳的玫瑰。
桌上的一台手持对讲机闪了闪黄灯,传来一个冷静而清脆的声音:“那小孩儿已经离开了,没有其他情况。”
“知道了,纪子。”她抓起对讲机,简单地回了一句,“目标还在餐厅里吗?”
“一切正常。”
对讲机另一端那个名叫纪子的女人停顿了几秒,又补充了一句:
“虾饺给我留一份。”
金发女子吐了吐舌头,把对讲机丢到沙发上。从纸盒中夹起一根裹满酱汁的胡萝卜,咬下一口,咯吱咯吱地咀嚼着。
过不多时,从隔间里走出来一个身材肥胖的女人。她穿着一件肥大的黑色卫衣,和一条浆洗到发白的卡其裤。脑袋圆滚滚的,头发剃得仅有几毫米,染成了亮眼的粉色。左右两边的耳朵上,各挂了一个直径约两寸的金属耳环。
她摘下头戴的护目镜,挂在了墙壁的粘钩上,便也挪了几步,朝沙发走过来。她长舒一口气,坐了上去,那沙发登时瘪了一块儿。
“辛苦了,玛格丽塔。”这个名叫“T”的苏格兰女人搂过正在吃东西的金发女子,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口。
“别叫我玛格丽塔!”她半羞半嗔地说,“听起来好像我七八十岁了一样。”
“好吧。”“T”也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纸盒,挖了一大勺炒饭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玛格丽塔,“纪子那边有什么新发现吗?”
“没有。”
“T”的表情看起来颇为失望,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胃口。三下五除二,她便吃完了那一盒超大份的炒饭。“T”将纸盒叠好,和勺子分开丢进了两个颜色不同的垃圾桶中,扶住膝盖,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慢慢吃,设备我已经调试好了。”“T”又去取下挂在墙上的护目镜,对玛格丽塔说,“咱们就只剩下这最后一次机会,做好准备,宝贝儿。”
“知道啦!”玛格丽塔不耐烦地说,生气地拨弄了两下手里的食物,便将其丢到一旁,也跟着“T”走进了隔间。
这屋子本就狭小得很,用泡沫板分出来的这隔间更是如此。里面摆放了一张老旧的办公桌,上面除了两台笔记本电脑外,还堆满了不少叫不出名字的仪器设备。不过,这一桌子电子设备尽管复杂,线路却布置得井井有条。
而在办公桌旁边,则安置着一台外形古怪的机器。这机器看上去像是牙科诊所里用的椅子,只是枕头上安装了个十分复杂的头盔。花花绿绿的信号线从那头盔上引出,连接到办公桌上的那些仪器设备后面。
这狭窄的空间供“T”肥胖的身躯周转已经十分不易,玛格丽塔只好双手抱在胸前,倚靠在一旁的墙面上。“T”则飞速地敲击着键盘,绿色的光标在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上不住跳动。
“哧——”的一声,旁边一个奶酪罩模样的玻璃盖打开了,一股白雾从中弥散出来。待白雾散去后,这才看到那玻璃盖下面的金属底座,寒光闪闪,光洁如新。
“喏,这是我们手里剩下的最后一份圣物了。”
“T”对玛格丽塔说着,撕开了一个透明的塑封袋,看上去像是警局用来保存证物用的。她戴好橡胶手套,从塑封袋里掏出一个锈迹斑斑、上面还连着两三环铁链的钉球,放入那金属底座中。
“你准备好了,就开始。”“T”说着,挤了挤身子,示意玛格丽塔坐到那椅子上。玛格丽塔用手扶了一下眼镜,皱了皱眉,说:“你确定这东西管用?上次那枚圣女戴过的戒指,信号断断续续的,搞得我头都要炸了!”
“金银财宝的效果并不一定好。你别看这东西长得丑,我做了检测,它的烈度达到了六百二十柯西,比那枚戒指的两倍还多。”“T”说着,盖好了玻璃罩。白雾瞬间笼罩住了锈迹斑斑的铁链球。
玛格丽塔仍有些犹豫,“T”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圣女会和一柄链枷锤扯上关系。不过,这件圣物蕴含的能量的确比我们之前找到的几个都要强些。这东西要是万一被军情六处发现,我们就别想拆穿圣女的伪装了。”
“先说好了,这次如果再像上次那样机器过载,一定要终止实验。”玛格丽塔一脸严肃地对“T”说。
“这是自然。”
玛格丽塔解开扎马尾的皮筋,用手捋了捋她那头令人羡慕的油亮金发,在脑后盘了一个清爽的发髻,再用皮筋绑好。她从“T”的身旁挤了过去,躺进了那张连接了设备的椅子。
“有情况,有情况!目标出现,重复,目标出现。”隔间外沙发上的对讲机中,传来了纪子的声音。玛格丽塔一惊,正要从椅子上坐起,又被“T”按住了。
“放心吧,宝贝儿。”这个胖胖的苏格兰女人在玛格丽塔的额头轻轻一吻,将头盔扣了下来,“我来处理,不用担心。”
“T”敲击了一下回车键,只听到机器开始嗡嗡作响。她走出隔间,在沙发上抄起那台嘈杂的对讲机。
“目标出现!喂!玛丽!你在吗?玛丽!玛格丽塔·费舍尔!听得到我说话吗?目标发现了我,我必须采用B计划。你们立刻准备撤离!听到了吗?玛格丽塔!”对讲机的另一端,纪子正大声呼喊着。
“T”冷笑了一声,用她粗大的手指捏住了对讲机的开关,轻轻一扭。闪烁的小黄灯就此熄灭,纪子也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了。
“T”把对讲机丢回到沙发上,转身回到隔间中。玛格丽塔被头盔罩住了脸,正躺在椅子上,已然睡熟。“T”轻轻摇了摇玛格丽塔,见她没有反应,便从抽屉中取出一支注射器。她虽身材肥胖,手指倒是十分灵活。她摘下塑封,稍稍挤出了点儿其中的药液。另一只手则捏出一枚酒精棉球,在玛格丽塔的小臂上擦了几下。
“一切顺利,宝贝儿。”
“T”将注射器扎进玛格丽塔的静脉,缓缓地推入其中的药液。玛格丽塔轻轻“哼”了一下。
在嘈杂的机器噪音中,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而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