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一慈很喜欢这北甸的沙漠,经常就那样漫无目的的在沙漠中行走一整天,南野隐和申屠劲风在楼阁的最高处远眺,看见一慈正一个人缓缓的往回走。
“阿隐,你说这沙漠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了她呢?”他们俩已经连续很多天看见端木一慈早晨出发,落日回来,每次都是空手不施展任何功法,就那么不紧不慢的走着,“也可能就是什么都没有这一点吸引了她。”这是南野隐的直觉,端木一慈身处茫茫沙海,似乎她自己就是沙漠本身。
“劲风,我最近在考虑一个问题,现在的粮饷虽然够一年的用度,但是得为以后早做打算,我们总不能到处剿匪吧,况且北甸境内已经没有匪徒可剿,我们需要稳定的粮草保障。”“保障,蓟都给军队的粮草都没有过保障,只有自己种才能有保障,可这是沙漠,最没可能种粮食了。”
“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帮忙。”“谁?”“蔡农老前辈,他可是专攻植物的出神境,把这沙漠变成绿洲不是没可能。只是天下学宫与蓟都一体,估计已经知道我的事,不来杀我都是好的了。”“可是有个人的话他可能会听从。”“哦?”“阿隐你看,那不是现成的么。”申屠劲风往远处沙漠中行走的端木一慈一指,“的确有可能。”
端木一慈回到城主府的客房,沐浴完毕躺在铺了毯子的躺椅中,拿出一块糖放进嘴里,清甜中流淌着丝丝蔷薇花香。
“一慈,有事相求。”申屠劲风也很直接的进门就说,“请讲。”“一慈是这样的,我和劲风想要在这沙漠种粮食,以保障这里的人有饭吃。”“你们也太高看我了,我没有把沙漠变良田的本事。”“蔡农老前辈有,他很可能做到的。”“哦,懂了,等我消息吧。”
“一慈你在吃糖么?”南野隐对糖的味道太敏感了,端木一慈拿出几颗给他,“上次花门主给的。”“阿隐,你不是说最喜欢我给你做的牛乳糖吗,怎么还吃别的糖?”“这是鲜花糖,不是水果糖,别闹。”“呵~出去。”端木一慈对这对情侣直接下了逐客令。
接到书信的蔡农,坐在石桌前反复检查信纸和信封,都没有祖谷的印章,只有端木一慈的署名,他是犹豫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给东泽带来动荡,在他心里申屠劲风和南野隐肯定恨透了蓟都,现在要自立门户招兵买马,可是运筹天下政局的祖谷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让自己辅助。
打坐一夜,站在入口处看着亲手打理的菜畦,想明白了一件事,新谷主不是号令此事,而是个人希望他帮忙,天下的格局总是在变化中前进,自己可能狭隘了,关了竹屋的门窗,对着另一个已经空置的竹屋说:“老家伙我也出趟门,不知道我做的事你会不会怨我,不过这是我的选择。”
蔡农太久没有离开过学宫了,别说学宫,就是后山他都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恍如隔世,当初如草芥的自己,只因那人给了一条生路,燃起了心中对生命的向往,重新定义了人生,现在自己都已经须发花白,又因那人的徒弟走出这学宫的大门,感叹人与人之间奇妙的缘分。
南野隐和申屠劲风从早晨开始就在熹光城城门等,迎到人寒暄过后,二人直接带着蔡农回风在野,在门口处,“晚辈南野隐,恭迎蔡前辈来我和劲风的家里做客。”“做什么客,分明是劳作。”申屠劲风脚步始终落于二人身后,蔡农明白两个年轻人的用意,只能发出长叹。
“蔡农拜见祖谷谷主。”“您来啦,头发多白了不少吧。”端木一慈偶尔说话非常的接地气,“别说,整整想了一天一夜。”“让他俩给您养老。”蔡农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自己一辈子无妻无子,只有那后山菜地陪着自己。
“我们自然是愿意的。”南野隐诚心道,蔡农嘴唇哆嗦着,望向端木一慈不明所以,“过一阵这里会来一个人,您会愿意留下的。”堂溪染带蔡农去歇息,他怎么也没想到出神境的人会这么平和,路上遇见只会以为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民,懂得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叮嘱自己日后厉害了也要有这样的觉悟。
“一慈,你是想把蔡前辈彻底留下么。”“嗯,他会留下的,过几日来的那个人也会留下,这是他们,是这城,亦是你们二人的造化。”“一慈,你是会卜算么?”申屠劲风觉得刚才端木一慈的话有神棍的味道,“我若是有这本事,当年就绕道而行了。”
若是绕道而行,没有那个炎炎夏日的古树下,没有那个心脏猛烈锤击的午后,不知这些人是否还会以别的方式相遇,“你不会。”申屠劲风很笃定,端木一慈低头想了一秒,“也是。”即便她能卜算到,也不会绕道而行,那是她的命中注定,是她不甘心岔开的修行。
大河滔滔,乘风翻涌,畅怀激荡,可是就这样的壮阔场面下,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站在河边却是入定般的站立。
“终于寻到您了,不知可否容在下为您解惑。”入定似的人转身看向这个一身银灰长衫腰间松坠着几枚铜钱的人,一转刚才的沉默,和蔼道:“愿闻其详。”二人在大河边席地而坐。
“我叫卜乾坤,近日卜得袁老的神识被临终时强烈的意念拉扯到了我们这个世代,知您有未完成的心愿,恭迎而来。”“我以为我是在濒死的梦境中,看来不是。”老者像是终于解开了疑惑,“您跟我走吧,带您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适合您生活,您可以在那安心的继续完成心中所愿,其他的路上我慢慢同您讲。”
老者对这个时代谁是帝王,哪座城池最繁华,跟着刚认识没多久的人走有没有钱花,似乎都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下,他只问了这个时代百姓有多少挨饿的,有多少土地可以种粮食,都种什么,卜乾坤少有的收起在祖谷当神算子的架势,一路上两手交握在前,微微弯腰倾听、回答老者的每一句话。
端木一慈今日清晨起身后,仔细沐浴更衣,前前后后检查确定没有一丝不得体之处才出门,南野隐和申屠劲风见她一脸正色,没有问具体原因,跟着一同前往熹光城城外十里处,远处人影越来越近,端木一慈再次检查了自己,也看了看另外两人的衣着确定整齐,端正的站立。
待人走近,端木一慈站出,一丝不苟的行了晚辈大礼,“端木一慈在此恭候袁先生。”老者看向身后的卜乾坤,“这是我谷未来谷主,在外游历正好在此停留,我告之了您的情况。”“一慈小友客气,我就是个种地的。”“袁老为人,担得起天下万民世代跪拜。”“言重了言重了。”“这位是袁后稷老先生,他的功绩不在这个世代,但是即将会出现在这个世代。”
南野隐和申屠劲风根据刚才的情形也不难看出,这个人必定是个很伟大的人物,随之也行了大礼,“袁先生,这位是风在野的当家人南野隐,这位是申屠劲风,您以后就在他们这里生活,风在野有大片的土地,都可供您钻研。”端木一慈为大家互相做了介绍。
“太好了太好了,其他的我只需一屋避雨,一饭果腹即可。”“他俩有的是房,希望您不要在我们这个世代受到拘束。”“一慈,我没有隐身吧,你不介绍介绍我吗?”卜乾坤不满的质问。
“这位啊,这位就是除了会说天机不可泄露之外啥也不会的神棍卜乾坤。”“端木一慈,说话要谨慎,你看这是什么。”卜乾坤从包袱中拿出一个小布包,布包上有蔷薇花的味道,是虎薇让他带给端木一慈的。
“咳……咳……这位是祖谷大名鼎鼎、弹指可推古今未来,参透天机乾坤的神算子卜大人。”南野隐和申屠劲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一慈这人是不是被夺舍了。
“这这……这都是大沙漠,我以为沙漠里面别有洞天,这让我怎么种粮食。”袁后稷站在楼阁顶端看出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无边黄沙,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可是转念这些人骗自己一个老头子做什么,不解的看向众人。
“在下蔡农,听闻您的功绩,心生敬佩,愿意为您效劳,我可以把这沙漠变成绿洲,我会种菜,可以给您打下手。”蔡农说完,面向窗口,术法开启,绿色的流光潺潺而去,落在沙漠上,立刻长出了植被,向前绵延而去。“袁先生您看这样可行。”袁后稷有些激动,这个世代没有机器,没有电,但是却有这样神奇的法术。
“我暂时示范一下让您安心,您休息几天,然后告诉我您对土地的要求,我来操作,虽然我的功力不能一下把这么大的沙漠全部变成沃土,但是每天坚持,总是可以的。”“不用不用,明天咱们哥俩就去,明天就去。”堂溪染把两位老先生安排在一个院子中,方便他们交流,并安排了日常扫洒伺候的仆人。
“卜神棍,袁先生的神识能在这里坚持多久?”端木一慈正色问道,“这位先生的精神力和执念非常强大,否则是无法做到自行到达这里的,坚持到他完成心愿不成问题,而且现在这具身体相对年轻,承载得住。不过研究成功后,袁先生必定会想把这个成果送回他原本的时代,那时候他自己肯定做不到,我得护送一下才行。”“好,到时候我能做什么你要告知。”
“一慈,谢谢你为风在野做这么多。”南野隐真的很感激端木一慈,不止一次的救过他们的命,还在最艰难的时候留在了这,有她这出神境高手在,不论是江湖人还是蓟都刺客都轻易不敢前来,“这是你们互相的机缘造化,没有你们,世间哪有土地给老先生做研究,没有他们二老,你们就没有粮食保障,所以与我无关。”
“一慈,那位叫卜乾坤的先生真的能推演未来么?”“嗯,祖谷推演天下从不出错,他就是这一代的卜算人。”“我若求他帮我卜一挂可成?”申屠劲风因为那幅画心就没落地过,“卜乾坤的挂都是随心念而起,如果他觉得需要提点你什么他会主动找你,如果没有就证明当顺应自然,不要多生杂念,不过我可以教你个方法。”“什么方法?”“你想卜什么心里就想着什么,一直在他身边转悠。”“好咧。”“一慈,你知道劲风要卜问什么。”“他都写脸上了。”
南野隐也为此发愁,劲风总是心惊胆战的睡不安稳,甚至看见纱衣就紧张,还把南野隐手镯中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凡是带纱的都扔了,而且他自己也担心,毕竟这遗迹绝对与自己息息相关,万一自己真有所不测劲风该怎么办,他越是爱自己,自己就越担心一但发生状况劲风可能会做傻事,所以现在南野隐格外的小心,哪怕这风在野可以说已经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有禁制护城,有两个出神境,还有好多护卫。
南野隐如今格外惜命,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心中所爱。
“申屠劲风,你就算长的不赖也不能一直这么在我眼前晃,会看厌的。”“您喝茶。”“哎呀!只要你信念坚定他就不会有事!快在我眼前消失!”卜乾坤是真的被申屠劲风晃烦了。“遵命。”
得到想要的答案申屠劲风开心的一路小跑,冲进来抱起南野隐转圈,“劲风,快放我下来。”“阿隐,我好开心啊!你不会有事的,我的信念坚定的不能再坚定了。”“眼睛疼,走了。”端木一慈真是看够了这两人,自己每天如此苦闷,还要看这两人如胶似漆。
门口的侍卫们已经习惯了,心想这算什么,他们晚上值夜那才叫个痛苦,“一慈姐姐,你十五岁的时候是什么境界呀?”小山楂眼神亮亮的,他现在已经被固定在了白天的值守,“当算是换骨境。”“真的吗,那我现在十五岁,也是换骨境,那我是不是也有可能在姐姐这个年纪进入出神境呀?”“你能的。”“真的吗?哇哇,哥哥们你们听到了吗?一慈姐姐说我能进出神境哒。”
堂溪染觉得这孩子真是童真可爱极了,“嗯,染哥哥等着看小山楂名震江湖。”“切,小山楂名震江湖的时候,你也还是这瘦鸡抱不动媳妇儿的体格。”“楚河你有毛病吧,你这是人身攻击,我瘦鸡怎么了,我又不抱你,你老嫌弃个什么劲儿。”小山楂觉得这两人莫名其妙,他说出神境,那俩人说瘦鸡,哪跟哪呀。
半月后,沙漠已经有三分之一变成了沃土,焕发着难以言表的生命力,绿意扎根,踏破荒芜。
朝阳雨露中,两位老人在田间弯腰、踱步,让人坚信这里不久后就会有金黄的秋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