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这是离大兴黎城数百里之远的一偏僻小镇,小镇邻水而建,消息闭塞。
镇上的百姓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也算活得自在。
小镇的尽头住着两兄弟,是前两年流浪到这来的。兄弟俩开了家书斋,名叫华荣馆,平常做些卖书画的小生意。
兄弟俩都不是个热络性子,平常亦不喜与人交流,但偏偏人缘却是极好。
尤其是那大哥,虽身子骨瘦弱了些,但偏偏生了副好样貌,周身气质更是卓尔不凡,引得城中女子尽相追捧。
要么今日谁的手帕落在其店里,要么明日店里又来了个寻找某位大师名作的女客,虽然可能那些女客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常年开门迎客的华荣馆今日却是紧闭,有好奇人士向周遭询问。
“华荣馆今日怎么又没开张,这花老板家不会出事了吧?”
被问的那人冲其翻了个白眼,“瞎说什么呢!人家花老板好不容易要娶个亲,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祸事了?呸呸呸,这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啊!”
“娶……娶亲?是哥哥还是弟弟?”身旁有女子颤抖着声音问道。
“那自然是哥哥啊!哪有弟弟成家在哥哥前头的”,回答他们的那位大娘显然与花家颇有交情,说话的功夫正在收拾摊位,嘴上还念念叨叨的,“那两兄弟孤身在外,家里也没个长辈照应,我这不正准备收摊后去他们家里瞅瞅吗?哎!这三日后就要成亲,也不知道那两小子家里收拾得怎么样了?”
“……娶亲?花大哥要娶亲了?”那女子显然受到了打击,呆愣好久才回过神来,只见她嘴角一撇,竟是当场大哭起来。
“娘,花大哥被别个狐狸精抢走了!!”一拂面,一抽泣,骂骂咧咧的,好不委屈地跑了。
同住一镇上,这女子大家伙自然认识,是隔壁街张屠夫家的唯一女儿,自小得父母宠溺,年纪稍大更是拖关系去了隔壁镇子上上了女学。
上了学,增长了见识,却是再也看不上身边的人了。这一蹉跎,生生过了二十还没嫁出去。这可愁坏了张屠夫他们家,恰巧这时花家兄弟搬来了镇上。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花家兄弟的来历,但那两人周身的气质一看就不是常人。尤其是那大哥,整日里笑咪咪的,有才情却不炫耀,有见识却从不倨傲,性情温润,卓尔不凡。往日虽不喜与人亲近,但对人对事却是礼仪周全。
这样一个众星捧月的娇之子如天神般落入他们这个闭塞偏远的小乡镇,也难怪那张氏女会对其一见倾心,再见沉沦呢!
哎!只可惜落入水底的明月终有一日会回到天上去,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又怎能真生摘月的妄念呢?
不过,他们亦是对这花家大哥娶亲的对象很是好奇,这几年也没听说这花家大哥与哪位女子亲近啊。
“大娘,那你可知这花老板要娶的是何人啊?”
被问的大娘恰逢刚将摊位收拾好,她擦了擦手,这才朝那人瞅了一眼,眼底里满是得意,“那自然是从小就订好婚约的大家族贵女啊!我早就告诉过你们,那花家兄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终有一日他们会离开这里回到他们原先所处的位置。可你们偏偏不听,天天妄想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不,伤心了吧!”
说到这她朝张娘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显然意有所指。
其他人脸色也不好看,毕竟和张娘子打着一样主意的可不止一个人。
*
且不说这边集市如何议论纷纷,话题中心花家却是另一番光景。
沿着街道一路西行会看到一条长长的溪流,这是黎水的一处分支。
溪水顺势而下,清澈见底。
离溪水不足百米之处伫立着一个被藤蔓环绕的木屋,木屋四周悬挂着红绸,大门两侧贴着两个醒目的双喜字,让人一看就知道此户人家近期肯定会有喜事操办。
越过大门,视线远眺,木屋前种着一株高十尺左右、可供小儿怀拥的石榴树。
石榴树姿态优美,枝繁叶茂。
正值六月,繁花怒放,灿若云霞,花红似火,分外鲜艳。
有一身着同色系服饰的女子从石榴树下经过,微风袭来,卷起了层层落花。裙角摇曳,有落花在裙摆处起舞。
女子笑容明媚,额间处有一抹用细笔勾成的桃花钿。随着清风袭来,有缕缕清香飘来。
也不知是石榴花沾了她的芳,还是她染了石榴花的香!
紧闭的木门被人从外推了开,有一青色素衣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表哥,你回来了?”石柳儿连忙将手上的红色‘喜’贴放下,转头朝那男子望去,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笑容之灿烂,连身后的石榴花都不及其炫目。
江华看得一时有些失神。
“表哥,你不是去接姑姑的吗?姑姑人呢?”石柳儿垫着脚朝门外望去,左瞅瞅右瞅瞅,可门外除了正在拴马的江戈外并无旁人。
“江戈,姑姑呢?不是说特意去接姑姑来参加我和表哥的婚礼吗?”石柳儿偏了偏头,还不死心地将马车上的帘子掀了开。
显然马车里面也没找到人。
“夫人她……她……”江戈心中直打了个哆嗦,他不知如何回答,但偏偏又不能不回答。
虽然这几年跟着公子在这小镇上隐姓埋名免不了说一些大话,但他终究不是公子的胞弟,他就是个被江家兄妹自白单捡回来的乡下小子。这些年虽然增长了些见识,但功夫显然没修到家,一遇到熟人口齿就变得迟钝起来。
“夫人她可能,可能……”脸颊开始发涨,额头上有冷汗沁出。
石柳儿自然发现了江戈的异常,正准备问询,身后一直沉默的江华却突然开了口。
“母亲近几日身子骨有些不爽利,路程太远受不了颠簸,她……柳儿,要不我们……我们……”那话几经在江华口中打转,却终究还是开不了口。
“表哥,怎么呢?”石柳儿眨了眨眼睛,双目中满是即将嫁人的喜悦。
她等了十几年,盼了十几年,排除万难,几经坎坷,终于……她三日后终于要嫁给眼前这人了。
这可是她自年少时就认定之人,你让她怎么可能不欢喜?
江华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热切,那么的赤诚,眼底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嘴中那‘退婚’二字终究是说不出口了。
“柳儿,若是这场婚礼没有亲朋相伴,没有邻里相贺,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石柳儿想都不想立即回答。
“那若是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八抬大轿,你又可曾愿意?”
“自然!表哥你今日是怎么呢?柳儿选择到这来奔赴于你,本就做好了洗手作汤匙,粗茶着麻衣的准备了。”
“你真傻!!”江华忍不住摸了摸石柳儿的后脑勺,眼神里有些宠溺,又有些莫名的悲哀。
“柳儿才不傻,柳儿精明着了。表哥对我好,姑姑也将我当亲闺女一样对待,你们可比石家那些虚情假意的人强多了。更何况我在这还可以经常听到表姐那个傻大妞闹出的笑话,我可高兴能和你们成为一家人呢?”
石柳儿晃了晃脑袋,抬头问道:“表哥,是不是江家出什么事了?姑姑怎么没来?还有,你有给表姐传信我们就要成亲了吗?她怎么也没个回信?蛮族不是退兵了吗?”
显然,石柳儿对于江家兄妹互换身份,女郎上阵杀敌,儿郎归隐乡镇这件事是知情人。
“没事!只不过母亲终究顾虑着她这特殊身份,不想离开京城让别人抓住把柄,她让我们成亲后再回家看看,至于你表姐,她……军中出了点急事,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不过她礼倒是送到了。”江华说着连忙招呼江戈将马车里的东西往院子里搬。
“好吧!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就暂时原谅她吧!”石柳儿撇了撇嘴,内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失落。
但没事,这辈子能嫁给表哥,她就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
石柳儿嘴角咧开,笑容如身后的繁花一样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