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三娘话音刚落,门口走进一家三口——一对夫妻扶着白发苍苍的老夫人。
他们站在门外已有些时候,目光一直聚焦着漓豆的一举一动,若不是约定在先,估计早跑进来了。
此刻进入大堂,那老夫人眼里只有这个小女孩,也不顾自己年高脚软,小跑着扑过来,一把搂住:“我的篱儿,我的心肝肉啊!”
漓豆很是吃惊,倏地站起身,也扶着老人家的胳膊,定定地看,很快就泪如泉涌。
她和老人家都从对方的面容神情,看到血缘里与生俱来的相似点,都想打声招呼,却颤抖着嘴唇,再说不出话。
还是老夫人的儿媳反应过来:“老祖宗,看看这眉眼,就是了!您先坐下,慢慢看,可好?”
早有人端来椅子并排放着,老夫人拉着漓豆的手坐下,问:“篱儿可知道,我是你亲生外祖母?”
漓豆点点头:“前天听祖母说,其实我外祖家在鲤城,姓吴。正想安定下来,过两天就找您去。”
吴老夫人说:“也是我愚拙,竟然被京中那个女人蒙蔽,认了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丑丫头,自己亲生的外孙女却在这里受苦,居然毫不知情……”
说着就捶胸口。
儿媳妇连忙劝止:“老祖宗别自责了,生气伤身,且留着好身子看黑心人的下场。”
漓豆也劝:“外祖母别难过,我这不好好的?您看看,篱儿这上上下下,都好着呢!”
吴老夫人这才抹一把泪,露出笑容:“也还见你好好的,不然我哪里还能活……”
又向外孙女介绍说:“这是你五舅舅和五舅母。你在鲤城有六个舅舅,还有很多表兄弟姐妹。”
“太好了,外祖母……”漓豆将头拱到吴老夫人怀里,摩擦着。
外祖母慈爱地摩挲着她的头顶。
楚亭君见祖孙情绪稳定,这才大声说:“安静!请冼三娘继续陈述。”
冼三娘拱手行礼,口齿利落地继续陈说:“七天前,我应聘江府后花园洒扫娘子一职,探知江府曾有一位三小姐,因与父母刑克,被送回老家避忌。江有仪夫妇将这侄女丢在荒凉的后院,极尽虐待,说得不好听,就是对待猪狗也还好些。夫妻俩让侄女在后院自己煮自己吃,供给的是老鼠吃剩的米面。”
“啊!”虽然早有所闻,现今再听,街坊还是极度震惊。
亏还是亲侄女!
然而,归根到底是京中那一对造的孽,还亲生父母哪!若不是他们有话,江大爷夫妻哪里敢?
只听冼三娘又说:“一到六月天下雨,后院屋子就四处漏水,主仆二人将所有盆盆罐罐都找来接水,房间还是淹得像鱼塘……”
这一幕情景,只有漓豆和青芽二人在场,不知冼三娘从何得知。
漓豆猜测,应该是自己离开后,青芽气愤不过说出来的。
虽说早已经从记忆中走出,自认能够笑看往事,但此时此地,从他人口中听到,仍然抑制不住悲怆。
漓豆拼命咬着嘴唇,硬生生将热泪忍了回去。
不哭,京城里那个不是生身母亲,伤就没有那么深。
不哭,外祖母不是从鲤城找来了?应该开心才是。
这七天,犹如新生一世,原来还有更多的人爱着自己。
这悲欣交加的人间,值得。
晃神间,不由自主看向右上方,漓豆立刻沉溺在一泓清泉里。
那泉水里面有深情,有庆幸,更有怜惜。
难道,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竟能换来他更多的爱意?
趁两颊红潮未起,漓豆慌忙将目光收回,余光却见那厮赞许地点点头。
什么意思?
耳边仍是冼三娘低沉的嗓音:“更虐心的是,三小姐一直视为知心姐妹的大堂姐,又和诱了……这件事,笊篱县人人皆知,我就不再提了。此事致使三小姐投江自尽。不过上天有眼,她没有死,被下游一户人家救起,前不久又恢复了记忆,于是回府找唯一的亲人——江府老夫人。谁知第二天,就被江有仪夫妻派人投毒……”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从冼三娘口中说出,简直杀人诛心。
“至于,江有仪为何如此迫不及待杀人灭口,大概和鲤城有关。”冼三娘说着,将目光投向吴老夫人这边。
楚亭君立刻应声:“好,请鲤城来客讲一讲始末。”
相依相偎的吴老夫人与漓豆,以及吴五爷夫妇,登时静默。
不过很快,吴五爷行礼开言:“禀告小将军,我是鲤城吴家老五,名润霖,这是我母亲。我妹妹于十三年前,由媒妁之言,两家父母做主,与江府三公子江继仪成婚,后来跟三爷北上考试,又相跟到京城......”
街坊又是一番七嘴八舌。也曾隐约听说过三爷娶了鲤城女子,后来又没有风声了;又听说娶的是当朝太尉家的县主......江府对鲤城一事遮遮掩掩的,大家所知有限,现在听来,三爷是二婚、县主为继室,当是真的了。
“不想我妹妹福浅,生下女儿八个月时病逝,半年后江继仪续娶县主。我们当时也有进京的,江继仪和县主跪拜了我母亲,许诺一定好好对待这娃儿。”吴润霖指指漓豆说。
“后来,我们家派到京城的嬷嬷都夸县主贤惠,对篱儿百般疼爱,我们也就认了。三爷和县主又写信说,想淡化与我妹妹那一段婚姻,对外只说县主,篱儿是县主亲生的。我们合计了一下,这样也好,对篱儿有利,也认了。”
时过境迁回头看,吴润霖自己也摇头。
“你们真够放心的!”冼三娘嗤然一笑,“就没听说过,‘黄蜂尾上针,最毒后母心’么?”
但是她也明白,吴家如何疼爱外孙女,总不能接来鲤城养着。江采篱归根到底要在京城随父母,为她的未来计,说是县主亲生女儿当然更有利。
“我们后来也曾两次进京看望篱儿的。”说到此,吴润霖更是愤恨,“一次篱儿四岁,一次七岁。偷偷见了,篱儿对我们极是生分,县主也委婉暗示我们多事,担心篱儿的身世瞒不住。我们很惭愧,就没有再打扰。唉!”
漓豆疑惑地看着舅舅。自己不是两岁就被送回笊篱城么?怎么外祖家去了京城还能见到?
很快回过神来。
明摆着京城那女人找了个替代品。
既然不是真的江采篱,对鲤城来的人肯定没有好脸色。
“直到前不久,我们忽然听到风言风语,说的是笊篱城江府大小姐和堂妹,二人姐妹、姐妹争夫,最后是堂妹——江三小姐投了河......”
众人哗然,八成是去年雅苑佛堂那件丑事,传到鲤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