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心乱如麻,是不是有点后悔当初遇见那宁王子了?
一时心神不定,赵昭婷双手支颐,心灵的原野上,展开那一幕幕来:
那时正是盛夏时节,一场大雨之后,大将军这样对我说道:“昭婷啊,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
好几个月之前,在得知我姓赵之后,这位刘大将军就对我格外客气起来,在那些不明就里的人看来,简直就是青眼有加了。
不过,作为一个侍女,我深知自己身份低微。是啊,人家客气,那是人家的事情,我可不能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啊!
“奴婢在,大将军有何吩咐?”我依然说着套话。
“哦,是这样的,”刘大将军用征询的语气,缓缓说道,“夏天雨后,那些山岭田地,有时就会冒出菌子来。这些天,本相越发心仪起那菌子汤的味儿来了……”
听懂他的意思之后,我朗声道:“大将军放心,奴婢这就去着手办理!”
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他一挥手:“好吧,这事就交给你了。”
“是,属下遵命!”慷慨领命之后,我退了出来。
在膳食处附近,我叫上一个名唤青儿的丫头,就外出“办理”此事去了。
原来,刘大将军的生母也姓赵。有一次,他征战归来,大概是打了胜仗的缘故吧,带着几分酒意,他居然跟手下的几个侍女,说起家常话来。在相府的时间久了,又素知这位大将军平易近人,我也就不再拘束,而是畅所欲言起来。闲聊了一阵子之后,他就问起我的姓氏来。这一下,我倒是有点忐忑不安了:一介婢女,平时大家也就说点小名闺名什么的。至于“尊姓”嘛,我们又不是什么名门世族,不提也罢。
不过,迟疑片刻之后,我还是这样回应道:“奴婢小姓赵,祖上原为常山人氏……”
一听之下,他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又是阴晴不定的。再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低语道:“姓赵,嗯,姓赵,怪不得……”
那一瞬间,我也想不清楚,那“怪不得”是什么意思。再过了几天,他单独召见了我,一番交谈之后,我才渐渐理出一点头绪来。
原来,这位刘大将军自幼家境贫苦,其母赵氏在生下他不久之后,即患病去世。这样一来,他追念生母,对于我这样一个姓赵的婢女,就有点“爱屋及乌”的意味了。
“姑娘既然祖籍常山,”他缓缓说道,“如此说来,跟赵云赵子龙将军,可有渊源?”
我支吾道:“子龙将军逝世至今,都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先父在时,也不曾明确提及。不过,先父一再叮嘱,为人就要赤胆忠心,要以子龙将军所为,鞭策自己。”
沉吟良久,他点了点头:“这世上,那些名门世族,一向以先祖的过去为荣光。甚至,还有一些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之辈,不思如何进取,只想着攀上某位名人,不惜攀龙附凤、牵强附会,种种数典忘祖、扯起虎皮当令旗的丑态,令人作呕。对于同姓先祖,赵姑娘能够有如此冷静的见识,本相深感欣慰!”
刘大将军出身寒门,本身又是凭战功自立,对于那种只想着“借光”“乘凉”之辈,自是不屑一顾,继而深恶痛疾。而我呢,在如何看待先祖声名方面,倒成了他心目中难得的清流。由此看来,要想别人对你另眼相看,至少,自己先要立得稳、行得正。
“大将军过奖了,”我连忙谦逊道,“奴婢心想,祖上再神奇,那本功劳簿,也只是他的!至于后人,也不要指望,拿先祖的功劳簿当饭吃!”
“这样说来,”大将军微微一笑,“我们的赵姑娘,倒是渴望着有一本只属于自己的功劳簿了?”
这样的一句话,倒是说到我的心坎上了。不过,对于像我这样的下人来说,平时大多是前门不出、后门不迈的,能够让主人满意,都已经是祖茔冒青烟了。至于“功劳”嘛,在梦中畅想一下,倒也是无伤大雅。于是,那一刻,我只能不置可否,进而,羞红了脸。
“大将军,”好一会儿之后,我总算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奴婢不才。然而,只要大将军有何吩咐,奴婢定当尽己所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跟这位出身行伍的大将军久了,耳濡目染,那些套话,我也是略知一二。只是,在这位饱经风霜的大人物面前,我也如此说,是不是有点矫揉造作呢?
一时半会儿之间,在对方那深潭般的眼眸前,我只是担心,自己的那颗心,是不是早已被他看穿了?于是,我甚至只是在想,要真能够找条缝儿,先钻到地下去,也是蛮不错的。一只萤火虫,却想着要在中天日月之前谈光亮,会不会是太狂妄了?然而,我又隐隐觉得,这位刘大将军,小名“寄奴”,起点未必就很高吧?而那一句“英雄莫问出处”,他也是时常挂在嘴边的。因此,我倒没必要妄自菲薄吧?
“赵姑娘,”他哈哈一笑,“到时候,本相自当有所吩咐……”
再过一些时日,我就慢慢体会到,就是那天的那一番对话,还真的让我从众下人中脱颖而出了!
我的感觉是,尽管这位刘大将军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然而,有些事情,他依然是极为谨慎,不想着轻易露面、出马的。这样一来,由于信得过我,某些事情,也就由我代办了。想想也是,相府里,下人多的是。对于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那些名门望族、王侯将相,又怎会轻易多看一眼呢?也正因为如此,大将军的一些事情,才会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无话可说。有时候,带着一丝歉意,刘大将军会这样对我说道:“赵姑娘,你时常为本相分担效命,屡建奇功。只是,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相如果再不给你某种名义或名分,别人不说,就是本相自己,也有点过意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