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外头似乎又有了动静，还未见人影，便先闻到一阵脂粉香味。
那香味莫离倒是十分熟悉，是大周胜定进贡上来的香脂，似乎叫什么嫩吴香，据说光原材料便用了珍珠、玉屑、白玉兰、苏合香、珊瑚、冰片什么的，今年定胜白玉兰出产不多，整个大周后宫所得较往年少了近一半，除了几位宠妃与位份高的国后公主，只怕剩下的全入了大陈礼单之中，此人定是极受宠爱，才能用得上这么珍贵的香膏。
如今整个大陈后宫，论起宠爱，谁会是左安夫人的对手呢？
莫离正这样想着，果然便听到外头的太监传声，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左安夫人。
左安夫人生得自然是极美，面若满月，唇似涂丹，鼻若悬胆，眼似流波，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柔媚中不失英气，是个极其艳丽的美人，一袭广袖红裙映得她肌肤赛雪，整个人熠熠生辉，恍若一颗艳光无限的璀璨宝石，教人无法直视。
“好一张伶牙俐齿，都说大周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母妃。”
两位皇子见了她，立刻像只欢快地小鸟一般，扑到了她的怀里，想来平时两位皇子被娇宠惯了，哪怕当着寿安太后的面，也没什么规矩。
“没规矩的小子。”左安夫人轻轻呵斥了儿子一句，只是这声呵斥落在旁人耳朵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便只是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请母后安。”左安夫人冲着寿安太后行礼，只是这礼行得敷衍，还未等寿安太后开口免礼，便率先一步站了起来。
寿安太后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挑衅，也不见怪，到是荣吉太妃看不下去，冷哼一声：“左安夫人最得国主宠爱，但说到底，终究是妃嫔出身，也该好好学些规矩，免得大家一提起皇后，便想起左安夫人的事事不如来。”
荣吉太妃这话说得厉害，原本高傲的左安夫人忍不住面色一冷，原本娇艳的五官顿时有些扭曲。
恶鬼食人。
看着对方的样子，饶是莫离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自觉地，想起了之前自己从容姨那听到的传闻。
国主正妻乃是大皇子生母，出身显赫高贵，贤名远播，与国主可谓是佳偶天成，壁人一双，只可惜，红颜薄命，在大皇子九岁的时候，因难产母子俱亡，或许是旧情难忘，哪怕之后数年朝堂上屡屡进言请求国主立后，但国主皆是不允，导致后位空悬，而最有可能登上后位的左安夫人也因此无法再进一步，止于夫人位份，虽国主后来提了她的俸禄，与国后待遇相同，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处处矮了先国后一头。
更令人扎心的是，偏偏先国后贤名在外，又素来提倡节俭，若国家有难，也是第一个响应国主决策，率先捐钱赠物，以致于虽同样出身不差但格局却远不如先国后的左安夫人处处被人比较，时不时还要受些讥讽嘲笑，难免心中膈应。
但她性子素来高傲，最受不得这些闲气，强行压住心中怒火，浅浅一笑：“妾自知无法与先国后相提并论，也无意当个贤德之人，昨日国主高兴，难免多饮了几杯，妾自然不能扫了国主兴致，这才来晚了些，还请母后不要怪罪。”
寿安太后轻轻扫了她一眼，也不同她计较：“行了，今日是个好日子，当着一对新人，可别失了作长辈的礼数让人笑话，坐罢。”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作为长辈的几人须得按照规矩给新人赐礼以示祝福，寿安太后先赐了一柄上好的紫玉如意并一对彩绘鸳鸯，紧接着几位太妃太嫔按照规矩逐级递减，既不出挑，又不逾越。
而轮到左安夫人的时候，只见她得意地扬一扬脸，立刻有侍女端了礼物上前。
一整套的渤海明玉雕成的头面首饰，钗环佩饰共计十二件，雕工细腻，成色上佳。
两件墨狐制成的袍子，墨狐在大陈极为难得，比白狐还要稀少，偏偏这两件袍子所用皆采用狐狸腋下那一点点毛，正所谓集腋成裘，两件袍子做下来，亦不知道要死多少只狐狸。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寿安太后的紫玉如意虽也稀罕，但同左安夫人这套明玉首饰相比，便落了下乘，更要命的是，寿安太后自退居后宫之后，便开始诚心礼佛，平日吃斋沐浴，不仅杜绝自已宫中的宫中杀生，且每年春秋两季，还会带了宫中去郊外放生，但左安夫人这两件袍子，无异于是对寿安太后的挑衅与不满。
但显然，左安夫人的胆子远比莫离想像得还要大。
“母后素来喜欢清净，不喜人多，今日便由我这个长辈做东，赐宴玉华宫吧。”
眼看着拜见即将结束，左安夫人的一句话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犹如沸水泼入热油，在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寿安太后脸色顿时气得发青，就连平日里最活泼的十七公主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祖母。
此举比之前赐礼更加逾越。
若不是众人皆知如今大陈还需仰仗左安夫人母族来平定周边匪患，一时半会动她不得，只怕众人会以为她是疯了！
然而寿安太后不愧是纵横前朝后宫的人物，纵使心中气愤，但一想到其中利害，硬生生没说什么，唯一异常的只是眼皮子一跳，很快便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了。
等人都走完了，近身伺候的嬷嬷才愤恨地露出一抹怒容来。
“太后也是太好脾气了，左安夫人今日之举便这样算了？”
寿安太后斜着眼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嬷嬷，两人年岁相仿，性情相投，多少年下来，情谊早已超越了寻常主仆：“这么多年，你那直脾气还是没变，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伎俩，我这个老太婆又何必同她计较。”
“可您毕竟是大陈的太后，国主的生母，怎么能受一个膢妾的委屈，她这般不知好歹，即便不降位褫夺封号，也至少得禁足罚俸才是！”
经过这么些年的风云变化，嬷嬷哪能还是年轻时候的性子，她自觉自己性子已经被磨平许多，只是再好的性子，也不可能一点棱角都没有，这左安夫人不过是仗着国主宠爱，家中父兄又得力，才敢如此嚣张，她便不信，若是今日寿安太后当真罚她，国主难道还能忤逆不孝，让天下人耻笑不成。
“你啊，我是可以惩罚她，即便是国主也无话可说，但罚过之后呢？”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寿安太后微微叹息一声：“你也知道，只要她家族不倒，父兄依旧得力，那么国主便一日不能不好好待着她，宠着她，更何况，她还有两人皇子傍身，到时候为难的，还不是国主，不过正所谓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狂，就像是烂了肉的伤口，只有让其尽情发作，将来才能将这些烂肉挖得干净，她家那些所作所为，又有哪个国主能够容忍，早晚要清算，那么即便她在后宫再嚣张跋扈，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达的日子了，我又何必与她争一时之气呢。”
嬷嬷一听，正是这个道理，轴着的脑筋被她这么轻轻一点，顿时转过弯了，也不再气了。
正是这个道理，只等来日，看她又有什么好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