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如果优氏集团的颓势已经无法逆转了,那么及时抽身才是最明智的。
即便是宣告破产,也都不失为一种有效止损的方式。
没必要只因为不甘心就死撑硬扛着,如果为此还拖垮了自己的健康,那才是最愚蠢的选择。
况且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能安享富贵自然很好,但穷也照样有穷的活法。
日子怎么都是能过的,即便有负债也不怕,总归会有还清的一天。
可惜我想得再多,最终也没有机会开口,说出自己的劝慰和关心了。
因为在我与他沉默对视的那几分钟里,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眼神变化,就像是看到了他的心路历程一样。
在愧疚、自责、心疼和动摇过后,他慢慢地坚定了起来,等一切情绪都归于平静后,就只剩下了冷漠。
而随着他这一系列的眼神变化,我的心脏也从没着没落地飘忽不定,到最后直直地坠入了无底深渊。
他坚定了什么,他又摒弃了什么,我不用问也知道。
果然……还是我太天真了!
恐怕这一次会面,并不是我以为的救赎,而是某种意义上的正式交接。
因为尽管没有宣之于口,他也已经无声胜有声地告诉了我一个事实——
他是真的放弃我了,优家也从此与我再无瓜葛!
想去死,悉听尊便;想活着,只能自救!
优成岳将视线从自己小女儿的身上移开后,就面无表情地冲裴玉珩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个当年辜负了他大女儿的男人,如今也没有善待他的小女儿。
优沫身上那件半旧的大衣、以及比四个月前更加清瘦和苍白的小脸,无一不在向他诉说着这个孩子的近况。
作为父亲,他不可能不生气,但是再生气又能怎样呢?
裴玉珩突然把他叫到丰城来,目的究竟是什么,哪怕对方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指示,他却也能猜得到。
无非就是想让优沫彻底地死心!
对优家、对他这个父亲,彻底死心!
他承认自己极度偏心,过去将父爱几乎全部给了大女儿,却一直忽视甚至是漠视着小女儿。
最后为了家族利益,还残忍地将她舍弃了。
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又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对于优沫的脾气秉性,他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这个孩子看着比谁都乖巧温顺,但实则最是叛逆桀骜,而且心冷似铁,能打动她的人和事都太少了。
所以裴玉珩要走她,不管目的是什么,没有强有力的外援,都不会容易实现。
而他这一趟的丰城之行,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其实当初那笔五千万的注资,想还清并不难。
甚至只要裴玉珩同意,他现在就可以拿出等值的房产来折抵欠款。
所以他看重和在意的,一直都是那两个潜能巨大的项目,以及后续更多的可能性。
而优沫到目前为止,仍然是这段合作关系成立并存在的基础。
虽说不排除她终有失去作用的一天,但在那天来临之前,他都要尽可能将她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也只有这样,才算不枉费她的牺牲,更不枉费他这个父亲,觍着脸对自己女儿使的这出苦肉计……
三个人的包间里,气氛凝重又压抑得令人窒息。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裴玉珩与优成岳倒是偶尔会就公事交谈几句,但都简短得像是在对暗号。
不过傻坐着毕竟太尴尬,所以无论什么菜转到我的面前,我都会伸手夹上那么一筷子。
然后机械地塞进自己的嘴里,咀嚼并吞咽,就像是电脑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至于都吃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但哪怕食不知味也毫无胃口,我却依然倔犟地想借这个动作,来向在场的那二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们看,我一点也不在乎、更没有感到失落!
对于自己所遭遇和承受的一切,我权当是偿还了优家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我如此劝说和宽慰着自己,但不可否认,我并没有释怀,反倒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这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寒意,连恒温二十五度的空调和一直没有脱下的大衣,都无法将我暖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服务员进来给我们分别端上了一小盅汤。
于是我就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还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伸筷子了,却忘了开胃例汤,应该是在餐前上的……
整顿饭的时间,三个人始终保持着三种不同的状态。
我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恨不能原地消失,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而优成岳则全程都在喝闷酒,完全不需要别人劝他,自己就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自己。
只有裴玉珩看上去,貌似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在看戏。
看一场父女决裂的好戏!
优成岳的酒量一如既往的糟糕,这大概是他身上唯一没变的东西。
看到他这么快就醉得东倒西歪了,裴玉珩似乎有些意外。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按铃叫来了两个男服务生,搀扶优成岳下去休息。
我想,优成岳之所以放纵自己这样失态,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吧?
其实我也一样,所以我们除了刚见面时的那个对视以外,席间不仅没有对话,就连目光交汇也没有了。
而他果然直到离开,也都没有说出半个要带我走的字眼。
这就等于是彻底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他是来把我正式交接给裴玉珩的!
只是,如果我早知道,这是我与优成岳之间,此生最后一次见面的话……
我想我当时一定不会任由怨恨和仅剩的自尊心,来堵住自己的嘴。
至少我会好好地叫他一声‘爸爸’,然后将我的思念、安慰和劝诫都说给他听,有用没用的,都说给他听。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更没有早知道。
优成岳一走,我和裴玉珩自然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必要。
不过在离开包间前,他好像小声地问了我一句什么。
然而魂不守舍的我,那个瞬间只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声音却被屏蔽在了无形的结界之外。
可又懒得叫他重复,于是干脆就敷衍了事地点了点头。
但我以为他问的,无外乎是‘你吃饱了么’之类的话,因此并没有往心里去。
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问的是:你喜欢我吗?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让人一言难尽的误会。
跟在裴玉珩的身后,我如同游魂一般地穿越了冗长的走廊,然后上电梯、下电梯,最后又是一段走廊。
等我神智回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豪华到令人眩目的房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