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晚面对抱怨，思忖片刻，语出惊人道：“你们言说的大食国，理应得出的结论是——大食国‘蛮横肆意’，这些难道不恰恰是大食国的脆弱、恐惧？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强大’二字。”
殿中人海平静，只穆小晚一人的声音，“我无意为大食国辩驳什么，只是就事论事。毕竟，大食国与我并无利益纠葛。”
穆小晚将横开锁圈起来，毛笔朝空中一挥，灵纸的字迹消失，横开锁平铺在了整张灵纸之上。
“处于闭锁状态的大食国，是否并未做好各方准备，与别国接洽、碰撞？三年一度的亲足受土游历，是大食国试图小范围内所作的尝试，它需要时日，才能完成自洽。起码，正说明大食国无法完完整整地，同大丛、占城进行搭接。
“支撑大食国的行为背后，是它的处境和国情在发挥作用......我方才说了，国家繁荣、民间交往，都是增益的需求，而安全是首要前提。一旦安全受到挑战，闭锁的需求更大，这道锁就会越来越难打开。方才，你们对大食国的说辞便全是对这道锁的不满，当然不满了！灵盾契约签订，大丛国对接洽、碰撞必然有所期待，这种期待感，同大食国拼命建立起的边界感形成了对抗，大食国要维持这道无形的国界，必然伴随着横眉冷对。
“不过，小晚大胆猜测，大食国希冀，既拥有让人在边界内恣意撒泼打滚的气魄，又拥有放兵器收拾人的狠劲儿。
“大食国定是发现，维持完全闭锁状态，效用低下，代价极大。只因，完全的闭锁状态，必然带来看似绝对的安全，可惜却牺牲了日新月异的可能，以及增益。完全的闭锁在某一特殊阶段有效用，并且只能在小范围内自洽。当闭锁状态与强大繁荣碰撞的时候，闭锁便成为了阻碍。慢慢地，对增益的需求，会撕开一个口子，从完全闭锁，到把锁慢慢打开，与它国产生对接、冲撞，摧毁一些固守的，并重建安全范围，以求文治武功、繁荣昌盛......
“大食国强大吗？是霸主吗？它恰恰不够强大、它是发现了弊端，才会慢慢打开锁，又战战兢兢，怕这怕那，规矩甚多。
“再者，大食国需要权衡的是闭锁一端与碰撞一端，占比多少。灵盾契约如若是一个开始的起点，碰撞到何种程度，又是另一个中间点。大食国闭锁那一端有它的根本，而碰撞的一端，大食国能不能全面与大丛、占城进行碰撞、交流、融合，融合多少，那它需要考量。方才，各位的抱怨，不过就是抱怨融合、碰撞的程度不够嘛。
“要知道，碰撞融合，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将自身摧毁，这是大食国断然不愿意的，也是它不强大的根本；诚然，还另一种可能，碰撞融合后，大丛、占城的外来物将大食国原有的，炼得更加精粹。如若是后一种结果，我想大食国犯不着如此这般。小晚仍以为，大食国并非内核的强大，恰恰是脆弱。”
穆小晚洋洋洒洒，带着那个在梦中世界建立的世界观，传达到大殿之上，就像在说什么梦话一般，穆小晚竟然分不清哪里是异界。她并不知道，当她如此冒险地将思想带到这个世界，会发生些什么；这里的人能感知到多少，会有什么连锁效应......比起肉体的跨时空，想法跨时空，似乎更让她感到未知、感到振奋。
良久，无人反驳，也无人再提问，国师们更是没有要结束这场参理的意思......
穆小晚环顾大乘殿，有的人在铺陈笔墨，忙着记录......即便唤日阁日常，光负责记录书斋集会、宴饮等的书吏就有二十来人，而掌管文书和档案，负责收发、誊写文书；收集、整理、保存档案的人，加起来百八十人，穆小晚的部分誊抄事务，便是同书吏打交道。
正当穆小晚想悄然退下，结束这一言堂的架势时，在唤日阁的书斋区域，一位头戴帏帽、露出半张脸的男子，清嗓道：“有幸听到了如此这般，色香味温养俱全的参理论辩，而穆姑娘慧心巧思、才华出众，所思所想，像一道美食，色、香、味、温、养俱全。契合为温，功用为养。有些人贪个温，有些人贪个养。老饕全贪。而在下，尤其贪恋其中的养字，并非故意难为穆姑娘，在下还有一问，不知可否？”
“不必拘礼，阁下问便是。”穆小晚虽看不真切此男子面容，但感知此人仪态松弛，并没有攻击性，听其声，颇有几分金声玉振之感，加之，周围书斋的人反应特殊，似乎对此人的发言都尊敬三分......
烨云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悄悄走到穆小晚身侧，轻声提醒，“承天之佑，此乃当朝太子殿下。”
穆小晚心中想，看书斋人的反应，确实衬托得此人龙章凤姿，果不其然。更是没想到大丛太子今日也在，她顿时有些不安，毕竟这大殿内，天晓得还有些什么人物？
此男子继续彬彬有礼，问：“多谢穆姑娘，在下想问的是，大丛、大食两国，谁会成为霸主？再者，方才姑娘许多猜测深得我心，能否再大胆猜测猜测，目前大食国意欲何为？”
穆小晚觉得这问题着实难回答，开始面露难色，此微服太子笑道，“穆姑娘，敬请畅言，在下可保你，绝不因言获罪。”
这太子还是习惯性地遗漏出了特权，穆小晚想，这种问题，私下沟通岂不是更好？
“阁下给小晚问住了，”穆小晚苦笑，心中打定了主意，不正面回答，于是决定绕一绕，继续道：“当然，揣测大食国的意图并不难，至于霸主地位，毋庸置疑，谁不想要？我想，大食国国君要是如愿，不但希望成为霸主，更希望能成为佛祖，言出法随。”
大殿内，众人笑语喧哗，穆小晚转而冲着众人发问：“我问问，今日在场各位，谁不想言出法随？这可是比心想事成差不了多少的高阶法术啊！言出法随是佛祖的能力，可以凭空造物，即便是霸主也想有未必有。”
殿中一片附和之声，穆小晚趁热打铁道：“所以，谁是将来的霸主——解答尽在此中。诚然，没有谁可以言出法随，那么，退而求其次，谁能在这灵盾大陆模仿言出法随之神力，谁便能成为霸主无疑！”
不用微服太子问，早就有人代问：“如何模仿言出法随之神力？”
穆小晚嘴角一翘，反问众人：“很简单，有人可否说说，如若希望一个人对自己言听计从，该如何做？”
“给钱！”
“给好处！”
“女子出卖肉体，男人也言听计从......”
“不对，女子为男子生儿育女，自然也言听计从。”
......
映衬这天权星辰之灵，更显大殿之沸腾，众说纷纭、七嘴八舌讨论开来。
等讨论差不多了，大殿内渐渐安静下来，穆小晚才缓缓逐指计数道：“按各位所的，模仿言出法随之神力，可出卖身体、钱财，甚至献祭灵魂，女子还有弄瓦弄璋生育子女的能力可用于交换，说到底都是一种交换，钱财灵魂皆可。当然，有时候表面上未必是交换，譬如出于景仰、折服对方的才情品德，但总体而言，一方可以提供另一方所需要的，对方越是急于获取的，你越是能提供，那么，一方于另一方而言，便可以做到言出法随。那如若不是个人，而是国家对国家言出法随，该通过什么办法？”
“炼制强大法器！”
“用拳头！”
“大战一场，打得服服帖帖！”
“兵强将勇，令敌屈服。”许多人最先想到的答案。
穆小晚笑道：“是啊，这是最简单粗暴的途径，言出法随的效力很可能最短暂。还有吗？”
“婚盟之交！”
“贸迁之交，商贾之道！”
“文治天下，用我大丛文运昌盛，感召天下......”
......
穆小晚看差不多了，机智地转身面朝微服太子交差：“阁下，您看，您答案尽在这众人智慧之中。”
台上烨云迟看了看太子，又冲穆小晚小声道：“真机灵鬼！”
穆小晚装没听见，只听便装太子也一样咯咯直乐：“妙哉妙哉！多谢穆姑娘，如若在下还有疑惑，再私下请教。”
穆小晚心中感激他放自己一码，便装太子了然穆小晚巧妙地绕开了尖锐问题，至于以后的事，先点头应允再说吧。
大殿上热火朝天地讨论道开来，直到天黑，穆小晚多次不安地用小眼神求助国师，但他们就是没有叫停的意思。
再到后来，开启的是对穆小晚个人的问答、好奇模式，也有人单纯是想同穆小晚或对话、或求教，她仿佛成了大殿上最大的一颗星辰之灵，涌进大殿中的人只多不少，口口相传只为见见她何方神圣......
第一批原始殿内拥趸逐渐诞生。
后来，穆小晚假装揉了揉站酸的腰，转而求助烨云迟，烨云迟会意一笑，走到海德大师身边，说了什么，这才结束了这一场长达四个时辰的大乘参理。
穆小晚同国师商量，想将她点燃的天权星辰之灵，给在场的众人。于是，烨云迟双手结印，将星辰之灵幻化成了灵顿碎片，散落在大乘殿，给了众人。
灵盾漫天，更是让大乘殿达到了沸腾的极点！
当穆小晚要走出大殿之时，费时费力，还出现了乌龙事件。
她被人群团团围住，无法挪步，有人非要让她推荐几本书不可；还有人说她今日她舌战群儒，更有人心疼她受了委屈，被儒都谈不上的宵小之辈欺辱......
“穆小晚！穆小晚！穆小晚！”
“穆小晚！穆小晚！穆小晚！”
“穆小晚！穆小晚！穆小晚！”
大殿内，人群不知怎么就一致呐喊起穆小晚的名字，响彻穹顶。
面对这样的场景，穆小晚非常不安，她警觉地回到大殿中央，非常吃力地喊道：“你们不要追捧我，因为捧出来的新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感谢各位的抬爱，但这是折煞小晚，我乃一介平民，如若做了新贵，岂不打自己的脸。你们忘了我一开始说了什么？”
小晚的话音未落，人群仍旧沸腾。
穆小晚又劝道：“我这么年轻，各位如此谬爱，是害了我。再者，我们对神坛上的人不满意，于是，我们自己挑选了看似适合神坛的人，最终，新神上去，也会慢慢地也跟落选的差不多。此事我们万万不能做！”
人群还在往大殿中央涌，国师给烨云迟、苏雪衣他们示意，略施法术，将穆小晚好不容易从大乘殿护了出来，并紧急地朝书斋方向躲避人群。
烨云迟一路保护周全，穆小晚除了被挤了几下、踩了几脚，幸好未造成踩踏。
直到进入唤日阁第二道门吏把手的大门，他们才松了口气，虽说一路也有唤日阁内部人士小声耳语，时不时能听到讨论穆小晚。
路上，烨云迟小声地问：“小晚师妹，为何要执着于最后的劝告。受众人敬仰，岂不就不容易被欺负，被百姓拥护，不是好事？”
“大人没听说过这句话？——被什么保护，就被什么限制，能给你遮风挡雨的，同样能让你不见天日。”
烨云迟同一旁苏雪衣相视一笑，欲言又止，若有所虑，遂作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