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府，大内东宫，屋檐瓦角跃雨点，飞甍翠阁拂柔风，宫门一入深似海，无拘无束是路人。
书房内，太子赵熙看来窗外洒落的雨点，情不禁发出一声感叹：“雨夜，终究比不上雪夜。若置身雨中，则雨也潇潇，人也潇潇，若置身雪中，却是情也朦胧，月也朦胧了。”
交椅上的王卓起身走到太子身后，淡淡一笑，微微颔首道：“殿下，雨夜听雨，享受的是一份清静和安宁。”
赵熙冷哼一声：“安宁？现在的东宫还有安宁可言吗？”
王卓一怔，面色惶恐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赵熙面露忧色道：“明里，皇叔近日来不断到太医院打探皇上的龙体，想来不是关心二字这么简单。暗里，与皇城司往来甚密，不臣之心显露无疑。今日传来线报，南平王府派人开始接触三衙禁军统帅，你说，这东宫还能安宁几日？”
王卓手捻须髯，沉思后点点头：“看来弑炼的破灭并没有令南平王迟缓脚步，反而令他愈发的肆无忌惮。”
赵熙长叹一声：“备宿卫、军机卫、巡防衙均归附于南平王府，东西二府、六部九卿大部分官员唯南平王马首是瞻，如果三衙禁军再倒向皇叔，别说继承大统，就是这东宫我还能住几天？”
王卓劝道：“殿下，不必过于悲观，朝堂上有林国安、李如、徐广陵等人，他们必然会对南平王形成牵制，另外咱们手上还有无常军、安护卫，还有南宫羽。”
赵熙苦笑几声，摇摇头：“昨日内侍省传来消息，安护卫麾下的血杀已经三天没有点卯，派人前往广南染坊查实，所有血杀成员竟然全部消失。”
王卓一怔：“殿下是怀疑南宫羽擅自征调血杀？”
“几十名弑炼杀手潜伏在净土寺，就凭南宫羽他们几个人能将其一网打尽？安护卫握在王师集手里无法调动，而血杀不仅有实力与弑炼抗衡，还曾归属南宫羽指挥。并且知道底细的人少之又少，要不是内侍省有眼线，连我都不知道这只卫队的存在。”
说到此处，赵熙冷哼一声：“被削职为民还能调动秘密卫队，可见南宫羽不仅善于隐藏实力，而且城府极深。”
王卓听出赵熙的语气中蕴含着不满，连忙躬身施礼：“殿下言重了，南宫羽此次重创弑炼，无形中也是帮了殿下，而且他一直赞同您继承大统。”随后面带忧色道：“如果真是他擅自调动血杀，皇上一旦得知，恐怕...”
赵熙摆手打断王卓：“先生放心，你如此看重南宫羽，我又怎会弃之，我以父皇龙体欠安为由，责成内侍省暂时压下此事，只是不知道能拖多久。”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脚步之声。
“殿下。”
通直郎钱伯策在门外躬身施礼。
“何事？”
钱伯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头看了看王卓，赵熙立刻会意：“先生犹如我师，但讲无妨。”
“是！殿下，内侍省眼线传来消息，南平王今夜叫走了两名太监前去问话。”
赵熙听了，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忙问道：“可知所问何事？”
“据眼线讲，南平王是询问近段时间有谁到过内侍省打探消息。”
呵退钱伯策，赵熙担忧道：“皇叔得知我去了内侍省，必然会刨根问底，如果血杀之事被他知晓，势必会大做文章，这摇摇欲坠的东宫，再也经不起任何风雨了。”
血杀是皇上的秘密卫队，南宫羽没有圣旨擅自调动，并致使其全军覆没，他万死难辞其咎，按律当斩。太子要是插手干预，不但会引来皇上的猜忌，还会让南平王以违背祖训、私自拥兵为由参其一本，后果不堪设想，这其中的道理王卓怎会不知。
如今之计，只能让内侍省如实上奏。但这样一来，南宫羽等人势必会暴露，不仅引来弑炼余孽、姜焕臣、南平王等人的攻击，就连朝廷也会拿他问罪，别说立锥之地，就是想活下去都是奇迹。
如果南宫羽落得如此下场，王卓怎么对得起了缘大师，但他又不想太子陷入危难，如今正值与南平王角逐的关键时期，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左右为难下，王卓沉默不语。
“先生！我知道您与南宫羽之间的关系，所以得到消息后，我才会力保。奈何皇叔步步紧逼，此事一旦被他上奏父皇，恐怕不是搬出东宫这么简单，先生通晓古今，历朝历代哪个被废的太子有善终的。”
见王卓还是不说话，赵熙猛然转身抓住王卓的手，动情道：“十几年来，朝堂上我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住在东宫，我没睡过一天踏实觉，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被废是小，可江山一旦被皇叔夺取，以他的贪婪，受苦受难的还是天下百姓。”
天下远远比一个人要重要！赵熙此话出口，王卓已无法再犹豫，只能一声叹息，在心里默默祈求了缘大师和南宫羽的谅解。
“我这就去安排。”
赵熙面带感激道：“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王卓走后，赵熙的脸变得阴冷起来。
此时，钱伯策再次来到书房躬身施礼后，垂手站立。
“伯策，你怎么看待此事？”
“小人不敢妄言。”
赵熙走到交椅旁，稳稳地坐了上去，从棋罐中拿起一颗黑子，看了看棋盘上的局势，开口道：“不要碍于我和先生的关系，直说就好。”
“是！殿下，在小人看来，王卓表面虽答应下来，但必然会给南宫羽留出一线机。”
赵熙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先生会负我？”
钱伯策吓得连忙跪倒 ：“殿下，小人万万不敢调拨您与先生的感情。”
赵熙点点头：“忠于朝廷和忠于东宫，我更看重的是后者。我给过他机会，而他的表现并不能让我满意。”
钱伯策此时并没有听出，太子是对王卓不满意，还是对南宫羽不满意。
不管怎么说，南宫羽铲除弑炼，受益的是东宫。但太子心里明白，这枚棋子并不好掌控，既然不能忠心效命，不如在舍弃之前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赵熙看着落下的黑子，发出一声叹息：“命由天定，运由己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眼下局势，我也是情非得已，只有将他抛出去为饵，才能让鱼动起来。”
钱伯策揣测不出赵熙的用意，更不敢妄自菲薄，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躬身施礼道：“殿下，奏折已经拟好，请过目。”
赵熙丢掉手上的白子，沉声道：“不用了，备马，前往怀恩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