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乐极生哀，文彦在百花楼寻欢作乐月余，渐觉精神不长，脸上尽是酒色之气，整个人气质也萧瑟颓靡下去，一日揽镜自照时，都唬了一跳。
近些日来，连蒋敬也不去百花楼了，他更觉自己恣意太过，因而安抚下小红杏后，便回家去了。
文彦从角门进到自家府里，顺便问看门的门童道：“老爷今日在家吗？”
门童点头道：“今日老爷休沐，在家。不过昨夜老爷回来得晚，早上会了客就待在书房，这会估计在午憩呢。”
文彦微一思量，道：“他这些日来可有问起我的行踪？”
那门童摇了摇头：“老爷这些日子可忙了，走路脚不沾地，饭也没时间吃，没问过公子。”
文彦略松了口气，又问：“你可知他在忙什么事？”
那门童挠着头想了一会：“我听翟管家说，好像是老爷的上司要退休了，老爷这段时间正到处走关系，想让自己替上去。”
文彦想了一想，便明白了：
礼部的孙尚书今年已经七十有余，从前外派县官时积了一身的毛病，前年就曾上书欲致仕，内阁未批，皇上未允，拖到现在已是不易了。
而父亲一向执着于仕途，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绝佳机会，所以这段时间也管不到自己头上。
他放下了心，赏了门童一吊钱，便往自己屋里去。
途径父亲书房，见门开着，里面静悄悄的，他也不敢出声，只轻手轻脚地往前走。
一个声音冷冷响起：“你还知道回来！”
文彦身形一顿，回身长揖：“爹。”
沈侍郎不知何时立在书房门口，冷冷地瞧着他，愠道：“你这些日子都到哪去了，还知道自己有家么？”
文彦道：“最近兵马司里事情多，还有各种应酬不好推辞，谈得晚时，便干脆在外面留宿了。”
毕竟当初是自己送儿子做这个兵马司指挥使，要他多应酬多攀交权贵。虽不知他这话说的真假，可也抓不出毛病，沈侍郎只能冷哼一声。
文彦转移话题：“孩儿听闻吏部俞主事说，礼部尚书之位即将出缺，如无意外，下一任尚书便该是爹您了。”
这话正好说到沈侍郎心坎去了。
“你的消息倒通。”他觑了一眼文彦，淡淡道：“此事未定，暂莫早下结论。”
虽是如此说，脸上却浮起一抹喜色。
文彦见状，吁了一口气，笑道：“爹为礼部右侍郎，本就是礼部二把手，况吏部尚书是您的至交，九卿之中也大多与您相厚。纵有小人欲作梗，可疏不间亲。这礼部尚书之位早是爹您的囊中之物了。”
沈侍郎轻抚长须：“若果如此，也不枉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继而又愀然不乐：“为父在朝中二十余年，才至尚书之位，已是迟了。”
文彦道：“尚书乃一部最高长官，为正二品，爹不惑之年便能做到此位，已是少见的了——想如今六部五寺的堂官，哪个不是有了年龄，便是老师，据说也是近天命之年才逐渐掌权，斩露锋芒的。”
沈侍郎颔首表示认同，又道：“我气不过的是那工部的许如宾，一介小人，竟也授为嘉议大夫，年初时还被指去接待番邦使臣，元宵夜宴上把我这礼部侍郎的风头都给压下去了。”
这么久的事了，竟还惦记着！
文彦缄口不言。
他知道父亲一向在意脸面，但赈灾一事后，许如宾已明确是太子的人了，自己总不好跟着一起挑他的刺。
沈侍郎见儿子不言，想他于朝事上并不关心，多说无益，便缓了语气，换了个话头：“上次让你给武成送礼的事办得不错。他跟往常一样，别人送的礼都原封退回，今年偏收了咱家的，可见他而今也有些改观了。”
文彦道：“我以大用朋友身份送的礼，武统领总不至于驳我这小辈的面子。”
沈侍郎抚须点头道：“你和大用交好，以后我们两家往来便能亲密些。”
文彦怪道：“孩儿不明白，爹与武伯父文武职位不同，井水不犯河水。他既管不着您，也帮不了您，您为何总想与他攀交呢？”
“你懂什么！武成身为禁军统领，守卫皇城，身份非比一般，又在皇上身边数十年，深得皇上信任。他说的话，可大可小，可轻可重。”沈侍郎道：“且六万禁军，都是他调教出来，听他号令，光这一点，便不能容人小觑了。”
“又不是要造反，要那么多兵力做什么？”文彦低低咕哝了声，被父亲一个眼风扫来，立时住了口。
“武成如何，确实碍不着我。可为父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沈侍郎负手而立，静静地瞧着他，“武家世代从武，与京营、兵部、都督府都有极深关系。若能得武成提携，于你的仕途大有裨益。”
文彦倒不以为然：“您也知武统领为人刚正，最不喜人攀亲带故。他对大用尚且如此，又何况我一个外人。”
“你不懂。”见儿子总不开窍，沈侍郎气得直摇头，“是人就有私心，他此时未动，也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默了片刻，他又冷笑道：“他若果真性情刚烈直率，怎能在当年殷晗一案中推脱得干干净净，且事后也不曾为其发一言？”
“殷晗？”文彦颇觉奇怪——殷晗的事迹他大抵知道，后来又听仲陵提过几次，便无意中又留了点心，“武统领还和殷晗有联系？”
“岂止有联系，他们之间的渊源深了去了。”沈侍郎哼了一声，“当年他与殷晗走得极近，逢人就夸殷晗运兵如神，自己不及他十中之一，在皇上面前也不避讳。可是在殷晗坐实谋逆之罪后，朝中与其有关联之人，或贬或放，武成却依然稳坐禁军统领之位，甚至还带头去抄将军府。”
文彦诧异道：“真有这样的事？”
“为父还骗你不成？”沈侍郎瞥了眼文彦惊疑的神色，总算收获了点想要的效果，便继续冷笑道：“还有张太师，当年殷晗是他举荐，之后被他诱杀。殷晗一死，他就告病假，将烂摊子给他人收拾，自己避嫌避得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