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荃二十五岁还没出嫁,这个年纪在当地已经算是少有的老姑婆了。她从小就没上过学,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帮着父母打理店铺。父亲没有发迹的时候拿她当儿子一般充当重劳力,挑担扛货的粗活都少不了她。
待到家境富裕时她的年龄也偏大了,即便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都在十五、六岁就结婚了。阿荃自己一点也不着急,不仅亲手安排两个妹妹嫁了人,而且当弟弟调皮捣蛋老爹收拾不了的时候也是交给她的拳头来解决。
每当父母惭愧地说耽误了她终身大事的时候,她总是大大咧咧地说道:“啰嗦什么,没有男人我就不能过了吗?凭什么要让他们对我挑三拣四的?”
在去学堂之前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对池先生讲,可当玉树临风般的瀚文向父女俩拱手施礼时,阿荃突然感到耳热心跳得厉害,似乎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此后阿荃便有意无意地向弟弟打听池先生的家世,又让他给池先生带去些好吃食。重贵不懂姐姐的心事,才送过两次便觉得如此拍马屁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便再也不肯去了。
阿荃只得硬着头皮以了解弟弟的学习为由到学堂找瀚文说话,逐渐熟悉后又帮他收拾屋子和缝洗衣服。林掌柜对瀚文也是挺满意的,背着女儿偷偷向陈先生打听情况,陈先生高兴地拍着胸脯说找机会一定说合。
瀚文毕竟是结过婚的人怎会不明白姑娘的意思,但他却一直躲着阿荃,并不是对她没好感而是觉得自己身负命案不能害了人家。
陈先生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终于有一天他实在憋不住就直接向瀚文挑明道:“复生,你是不是嫌弃阿荃岁数大不漂亮?自古才子爱佳人也是应当的。不过阿荃也不算丑呀,只是不能与江南美女比。若实在看不上,老大哥给你找个年轻漂亮的。”
“您这是哪里的话,难道说我是贪恋美色之徒?”瀚文红着脸答道。
“那就是嫌人家没文化。这里的确比不上你们江浙、上海,没几个女人能认字的,但是你有学问不就成了?过日子就是图个相互照应嘛。”陈先生劝道。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就算读过书的女人也未必有她那么能干、明事理。我是个结过婚的人,哪有资格嫌弃人家大姑娘。”瀚文摇着头说道。
“哟,你这个老学究心里挺明白的嘛,那还拖着做什么?就凭阿荃的屁股那么大保证能给你生一窝大胖小子。告诉我实话,以前的老婆跑了是不是因为你这里不行呀?”陈先生指着瀚文的胯下怪笑道。
“我的天,真是有辱斯文。这还像一位师长仁兄说的话吗?”瀚文这下连脖子都臊得通红了。
“那是不是觉得我的面子不够?我可以请到甲必丹来保媒。”陈先生拍了拍胸脯。
他所说的甲必丹是荷兰总督给殖民地内各国侨民领袖任命的职务,总督府的政令是由各甲必丹向所管辖侨民传达的。这间学堂最大的股东便是巴达维亚华侨的甲必丹。
瀚文一听就急了:“陈先生,您可别乱来。自古道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家父尚未知晓,我怎能自行定夺?”
陈先生回去细细一想,不对,这个池复生不答应婚事肯定是因为不想在这里扎根,否则写封书信禀告一声就可以的。他若是哪天攒够船费一拍屁股回国了那对学堂来说损失太大了,想到这儿他急得猫抓心还把这个担忧告诉了洋文教员张明和体操教员李亮。
这两人与陈先生不同,他们不是土生华人而是从福建直接移民过来的。张明过去在洋行做过通译,能说一口流利的荷兰语和二半吊子英语;李亮则在清朝新军里当过哨长。学堂刚创办时,他们就热心地帮忙一直到现在。
平时这两人的鬼主意特别多,听了陈先生的想法后他俩也担心地说道:“这间学堂可以没有我们,但不能没有池学究这样的人。我们侨居在海外可不能让孩子们丢了国文根本,那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的。”
过了几天李亮进了办公室亮着嗓门对大家说道:“今天下午放了学你们都别走了,去我那里喝酒。”
陈先生疑惑地问道:“今天又不是什么年节,喝什么酒呀?”
“今天是我三十五岁生日。”李亮答道。
“哎呀,真是抱歉。怎么把你老弟的生日都忙忘了。”陈先生敲着自己的脑门说道。
“是吗?我这都没备礼物呢。”瀚文一听喝酒来了兴趣,自打出逃以来他可是滴酒未沾过。
“也就一个小生日,只是让我老婆做几个小菜而已。我先声明谁都不许带礼物的,否则不许进门。”李亮说道。
下午放学后,李亮便领着大伙到了自己家。入座之后,张明问李亮的儿子荣仔怎么不在,李亮的老婆说他在冲凉。李亮向老婆挥手道:“这小子现在冲什么凉?几位先生都到了,不等他了快上菜吧。”
桌上的凉菜早就摆好的,李大嫂便去厨房端出一盆汤菜上来,她口里喊着“小心”但手上一滑将满满一盆汤菜“哗啦”一声从瀚文后脖颈浇了下去。幸好菜是温热的,只是翰文身上从里到外被弄得一塌糊涂。
李亮见状站起来就要打老婆,众人慌忙拦阻。李大嫂一边赔着不是一边用抹布替瀚文擦拭。
“还擦什么呀,毛手毛脚的能做什么事?复生,我带你去洗洗吧。” 李亮一边骂着一边将瀚文推进了里间。
穿过狭窄的内走廊最里面有一间卧室,放着一张大床,旁边就是冲凉房的门,里面还传来哗啦哗啦撩水的声音。
李亮将客厅的门关上后,瀚文脱的只剩条裤衩急匆匆地拉开冲凉房的门进去说道:“荣仔,怎么还没洗好?快让我先冲一下。”
那里面正在冲凉的人“哎呀”一声背过身蹲在了地上,瀚文吓得一楞神然后也大叫了一声转过身去。原来那个人是阿荃,她又羞又恼捂着脸喊道:“你,你快点出去呀!”
瀚文闭着眼睛推门想出去,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了。瀚文顿时明白了,捶着门大喊到:“原来是你们几个下的套啊,快让我出去!”
陈先生他们在外面笑弯了腰,老半天后李亮才说道:“池学究,你若答应娶了阿荃,我们就让你出去。”
“有,有你们这么瞎胡闹的吗?”瀚文急地跳着脚责备道。
“复生,到了这一步你就看着办吧,这事要是传出去的话,可就……”陈先生一本正经地威胁着。
“我晓得了,只要阿荃乐意就行。”瀚文口气软了下去。他非常明白这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要是不娶的话那真是要出人命了。
李大嫂拖着长声问道:“阿荃,听到了吗,你答应不?”
阿荃此时心里是又羞又喜,点头央求道:“嫂子,快放他出去,我听你的。”
陈先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哼着小曲儿和两个男人回到酒桌上去了。李大嫂也是个滑头,趁热打铁道:“既然是两口子了就不用害羞了嘛。复生兄弟身上都是菜汤,你替他好好洗洗。洗完了我自会把衣服还给你们的。”
外面卧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冲凉房里顿时变得寂静无声。瀚文偷偷回过头偷瞄着阿荃,她仍然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乌黑粗大的辫子盘在头顶,麦色的皮肤光滑细腻得发亮;肩膀浑圆,胳膊和大腿都很紧实,纤细的腰身没有多余的赘肉显得屁股更加丰满宽大;由于太过紧张,她后背的肌肉似乎还在瑟瑟发抖;前胸也应该挺丰满的,可惜刚才阿荃转身太快没能让人看得太清楚。
瀚文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那是长期体力劳动造就的一种朴实无华、健康自然的美。以前的老婆刘蔓馨虽然也很漂亮但那种漂亮是需要脂粉、首饰和华丽的衣衫才能烘托出来的。他只觉得胸中热流上涌,浑身变得滚烫。
“你,转过去了吗?” 阿荃小声问道。
“嗯。”瀚文慌忙又扭回头去。
他听到阿荃站起身拿着葫芦瓢把凉爽的水往他后背上淋,再后来有一只隔着毛巾的手替他仔细地擦拭着。阿荃自言自语地解释道:“这个李大嫂也真是的,叫我来帮她做饭,也是把一盆菜汤泼我身上。”
凉爽的水流没有压制住内心的燥热,当那只手再次移动到瀚文的腰间时他一把捉住将它紧紧地贴在胸前。阿荃静静地让瀚文握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着他的后背说道:“你快出去吧,不然他们又要笑话我们了。”
瀚文跑进卧室敲着门喊道:“我洗好啦!”
门开了一条缝,李大嫂咯咯笑着将两叠衣服塞了进来。
在结婚前一个月,瀚文思前想后终于把他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向阿荃坦白了。阿荃听了惊地捂住胸口,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你还想要跑,请带我一起走。”
婚礼办得很隆重,全体学生和家长们都来了。陈先生做的大媒,甲必丹做的证婚人。婚后瀚文不愿搬去林家,因为岳父和他的一帮朋友整天不是谈生意就是搓麻将。
经历了生死劫难之后瀚文完全看淡了功名利禄并且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适合教书,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为做官和发财而胡乱折腾是多么可笑。
两口子在学堂旁边租了一个小宅院住下了。次年也就1909年阿荃诞下儿子延中,三年后他们的二儿子延国也出生了。
1915年巴达维亚两所华文学堂合并为中华巴城学校,陈先生被任命为校长,池复生被任命为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