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落着个救星的美名，却叫小爷我干这下人的活儿……”
华锦年荡着个腿儿骑在马上，腰间一侧悬着个酒壶，一侧挎着柄佩刀，不紧不慢地遛出城门，守城官兵都认得华家二公子，也不过多查问。
“哎哟！真冷！”
江南七月天，已近立秋，这还未到中元节的日子，夜里的山风已夹杂着丝丝凉意，华锦年解下酒壶猛灌了几口，缩了缩身子，后悔没披上娘亲生前给他的那件丝绒罗袍再出来。
行不到两里，便是大青山，这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向来人迹罕至，因而山里少不得各种奇花异草，同样多的也是生蛇恶兽。
这会子的大青山，在这夜里远远只望得见一个黑黝黝的轮廓，和不知何处一两只孤零零、绿幽幽的眼珠子，也不知是山中的野狼还是什么其他的。
心里生起几分退意，却不由得想起兄长的呵斥，
“此时空着手回家只怕又招华锦城这厮好一阵嘲笑，小爷好歹摘几株猪鞭草回去证明来过。”
走进这山里，华锦年一面走一面想着小来听父亲说过的那些传闻……
那还是他娘亲在世，华老爷正值壮年的时候，不知哪天，医馆里抬来个病重的，那是城东门外的猎户，来的时候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也就只剩下半条大腿还没踏进阎罗殿。
听家里人说，说是这猎户一早进山狩猎，走到这半山腰，不远处望见前方走着个长发及腰的红衫女子，脑子一热便上去搭讪，
“小嫂子，天也不早了，既然同路咱搭个伴可好？”
那女子停下脚步，也不回头，也就是那时，女子平地里顿时消失不见，这山里静悄悄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这猎户也只当自己灌多了黄汤，眼神不好使看错什么了没当回事。
当这猎户再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心里开始没底了，这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山路今日里却似怎么走也走不出去，这山里原本闹腾的鸟叫虫鸣也死绝了似的鸦雀无声。
正寻思着，一阵阴风从他背后袭来，他这一回头不看不要紧，一看，一条三丈来长的赤练蛇就这么吐着火红的信子，蜿蜒着冲他游过来。
这猎户哪里见过这种怪物，脑子里灌的黄汤顿时抽空了似的，想也不敢想，看也不敢看。只觉得肩头上一沉，那赤练蛇就这么绕着他的脖子缓缓而过，消失在山路的尽头，蛇腹上那一簇簇的鳞片刮的他脖子上凉飕飕、毛剌剌的……
后来远近便传闻这猎户调戏的是大青山里的赤练仙姑。至于再后来这猎户是一命呜呼了，还是华老爷妙手回春，华锦年没什么兴趣，他只对那赤练仙姑感兴趣，用他的话来说——人家仙姑既不吃你，便是瞧上你了，若是小爷遇见便跟她去了，保不准仙姑传我一身绝世武功，便是不传我武功，叫我讨来当老婆不也是美事一桩？街头说书的可不都是这么说的。
华锦年这么想着，也是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吹得他打了个激灵，这一激灵不要紧，往前边的路上一看，还真有个长发及腰的红衫女子，就这么定定地背对着自己，站在几米开外的山坡上，长裙飘飘，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儿一般。
“嘿，我道是真这般邪门，还真叫我遇上仙姑不成？”
华锦年拍了拍脑门，又揉了揉眼，山里虽然黑，但这阵阵山风吹过来的女儿家身上的脂粉气息却骗不了人。
华锦年本想扮成个翩翩公子的模样上前问个安，结果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
“小嫂子，天也不早了，既然同路咱搭个伴可好？”
那红衫女子也是一惊，却只是转过半边脑袋，满头青丝遮住面庞，冷笑道，
“搭伴？你是要同我共赴黄泉不成？”
华锦年定睛一看，这女子所站之处前方已无去路，那是虽是黑乎乎的一片，却听得见下方淙淙水声，显然已是悬崖峭壁。
怎么跟书里说的不一样，这女子莫不是要寻短见不成？早听闻女子身披红衣寻死，便是要化作厉鬼索命，想到这华锦年急忙上前道，
“今日难得一见便是有缘，仙姑便是要寻死，就算不给我当老婆，好歹也传了我武功再去吧。”
那女子听了华锦年的满口诨话，又闻见他身上的酒气，猛地转过身来怒道，
“什么小嫂子仙姑的！你小小年纪便满嘴胡言乱语，我要死要活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再上前一步试试？”
“不不，仙姑在此渡劫，岂敢惊扰，只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华锦年慌忙立在原地，连声道。
“你都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别讲了，让它烂死在肚子里也罢……”
那女子冷笑，华锦年却也不管她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这女子的裙摆，自顾说道，
“风吹得紧，仙姑就这么跳下去，难免春光乍泄……”
“你……”
话说间又是一阵风起，掀得那女子的长裙飘飘而起，似一团红云腾上来笼罩在腰腿之间，急得女子顾不上跟华锦年斗嘴，便只顾着两只手去压那裙摆。
趁那女子慌神的档儿，华锦年一个闪身便已跃到她跟前，一把抱住腰身，往怀里一揽，顺势一骨碌俩人就这么滚到旁边的野地里。华家的功夫，这孩子平日里没学得多少，倒是从小到大为躲他大哥的棍棒而练出了一身耗子般的好身法。
华锦年这一跃、一抱、一揽、一滚，想是用了十成的力气，俩人就这么在黑灯瞎火的野地里，也不知是华锦年滚到了上边，还是红衣女子滚到了上边，还是俩人不分上下并排滚着，总之就这么滚了好几滚方才停下。
“小贼，你……你做什么！”
女子气急，连踢带打将华锦年赶至一边。后者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好些拳脚，跌坐在地上，满头满脸的枯枝败叶，再看对方，也是一样的杂草烂泥堆了一群子，一截儿树枝还颤颤悠悠挂在垂下来的长发上。
想来赤练仙姑什么的，也不会这般狼狈。一想到这，华锦年心头反倒轻松许多，嘴上越发的油腔滑调起来，
“别呀，小爷我也是好意，见姑娘怕是还未嫁人就这么寻了短见，岂不可惜。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也罢，那小爷还是管你叫小嫂子。”
“……”
那女子沉默一阵，继而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杂物，冷冷说道，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往后也不会再见，叫我珊儿就好。”
华锦年这才得以近距离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只是这月淡星稀的夜，黑黝黝的大山里，看不清这珊儿样貌，只看出她约莫生得五官周正，犹是一袭红衣，衬上这轻盈体态，若是放在不大的宁安府中，怕是也能引得一众年轻公子争相追求。
那珊儿也不理睬他如何打量自己，转身便要离去，就在此时一阵洗洗簌簌的声响传来，似是有人在杂草丛中疾走，那声音来得突然，不辨方位。
“不好，快躲！”
看得出珊儿突然间很是紧张，原本嘴上说着要走，身子却向着锦年紧挨过来。
“你，可是说过要与我搭伴同行？”
“是又如何……”
锦年原本只当珊儿对自己没什么好感，见她忽然这般紧挨着自己变得轻声细语，自个心里反倒没了底。
“那你便好人当到底，送我回家好吗？”
“噢，那是送你回娘家，还是回婆家？”
“啪”的一声，华锦年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你还有心说笑，若是被那群歹人撞见，我俩都要做这大青山里的鬼！”
听她一说，华锦年也猜着个八九分，想这珊儿必是被强盗所迫，方才要跳崖寻思。本是一百个不愿意，心道似你这般臭性子，便是送你到家只怕也讨不到一个笑脸，再者误了父亲交待的事回去免不了又挨大哥一顿好打。忽而又转念一想，平日里这宁安府里的风头全让他华锦城占尽了，我今日也难得英雄救美一回，急着回去做什么。
“那你说，你家在何处？我又能得什么好处？”
“不远，白砂村。你若载我前去，我绝不亏待你。”
正说话间，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又近了几分，果然是人的脚步声，而且听起来少说有四、五人。
“上马！”
华锦年也无心再和珊儿调笑，他心知单凭自己所学那两招华家刀法还不够这几个山贼练手的，再不走只怕英雄救美不成，反倒让美人给看扁了。他先托珊儿上马，继而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说来也怪，看着俩人一马就这么跑远，那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阵，却又安静了下来，好像有人在远远地观望着，一动也没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