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几乎灼烧了起来,却怎么也不肯融化,随风落在齐天隐的脸庞上,让他隐隐感到火辣生疼。
疾行的脚步停了下来,齐天隐驻足看着面前拦路的一名黑袍男子。
“秦如血恭候四爷了。”男子话语随着风势扑向了齐天隐。
齐天隐已察觉左右屋上阴影处同样站着黑衣人。
秦如血似乎刻意在等着齐天隐发问,他知道此人现在满腹疑惑,对红山帮夜袭齐府一事如何布置耿耿于心。
可怒火盖过了一切,齐天隐不发一语,却用拳脚证明此刻心迹。
他杀机毕露,掌势逆风而袭,秦如血双手向下一托,极招相会,齐天隐身姿凌空后仰,接连出了三脚,都被对方化解。
秦如血意图明显,只为缠斗粘黏,拨挡反扣,待齐天隐甫一落地,秦如血中路直进,两人便近身贴打在一起,真气碰撞下,虚返其实,拳拳到肉。
随即,大道两边的红山弟子于暗中冲了出来,彼此心有灵犀,如同事前相互演练过一般,十余名弟子分作三层三套,依次攻向齐天隐后心。
后脊生风,齐天隐只觉秦如血脚下生根,并且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以他作盾千难万难,可想要脱身抽离躲避身后杀招,却也十分不易。
腹背受攻之际,齐天隐腾出单手准备接敌,秦如血岂能让他如愿,拳掌交替如风,攻势排山倒海而来,疾风骤雨的杀招携带风雪漫天,火光乍隐之状错落而至。
齐天隐一招“日毁星沉”,三才掌再生变化,秦如血原以为他全意留心身后暗招,正面只守不攻,谁知齐天隐单手对敌,竟尔一转守势,反攻为先,生生迫得自己无力再进,齐天隐单掌穿出自身招式中层层阻碍,五指径直抓向秦如血咽喉。
秦如血脚下稍退半步,顿挫延宕之后,便有了转圜之机,红山二当家立刻双手作绞,那齐天隐这一击终究未中,半个呼吸间,秦如血化解攻势连带出招还击。
若齐天隐双手得空,对攻之下此番回合必占上风,无奈他此时心急如焚,行拳至此内心也难达天地人三才空明之境。谋定而动后,他拼着肩头受击,单手受缚,总算与秦如血拉出半个身位距离,当即脚步横沉,又向后退了半分。
同时,他头不回眼不转,拖后单手划掌,真力尽出,掌风散尽烟尘风雪,红山帮当先三人身虽至,元气受阻,兵刃未到,气力受制。
掌气如风霜割面,双眼难睁,人也不能再进一分,三把长剑只刺破皮肉,未能没入筋骨。
齐天隐手一转,气一凝,连消带扶,将后背三名宵小偷袭之辈兵器磕落于地,反转再拂长袖,三人吃力受伤尽皆退去。
而第二层攻势转眼变至,面前的秦如血亦有动作,他变掌为爪,准备将齐天隐单臂生生卸掉,可击中齐天隐肩头的掌心却凝滞不动,竟如同被对方肌肤吸附一般。
“早听闻澜江派儒门内功别树一帜,今日所见非虚。”秦如血眼看齐天隐还将依法再为,索性灌注真气,奋力而压,不让其脚步动弹半分。
后三名弟子见前番三人攻于一处无法奏效,心领神会之下,三路分攻。
秦如血此刻如同奋死按住一匹腾空而起的骏马,脚下之根自然有了空隙,齐天隐感应对方气息游走和发力方向,当即曲腿横扫,击向秦如血小腿。
地面轰隆作响,秦如血仍然半步不退,反而脚下同时发力一沉,单足踏破地面,陷入几寸有余,正好用右脚膝部接住齐天隐横扫之力。
三路分攻而来的危机已到了方寸之间,齐天隐耳后听风,万般急切之下,怒目圆睁,不再理会身后兵刃加身,回掌直击秦如血面门。
若是齐天隐三刀六洞,秦如血必定也将头骨碎裂。
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下,齐天隐眸子中露出千般不甘。
秦如血众人合围对手一人,照理说十拿九稳,何需同归于尽,秦如血今夜本可大仇得报,夙愿未尝,不忍就此身死,当即破土而退,齐天隐紧跟而上,一退一进,迅猛非常,总算躲过身后必死之招。
秦如血连退十余步,突感掌心吸附之力减消,当即撤掌回守中宫,齐天隐腾出空间,双掌共击。
四掌一对,双方胸腹气血翻腾,各自后退。而齐天隐刚才已将真元催至极限,才能拖住秦如血无法双手合击,眼下回气不足又拼力对掌,内息早已受创,可眼下危机未除,他借力后退,实是为了解决身后其他红山弟子。
齐天隐忍住喉头喷涌的血气,没入人群之中,那十余名红山弟子皆是派中精锐,彼此应对得当,当即守住阵势,不断变化接替。
秦如血高喊一声:“散开。”同时大步流星,欺身赶来再战齐天隐。
天地人三才阵本是行军作战的一大布阵法门,齐天隐这套三才掌法步伐严谨,方才受制于人,难以发挥,现在施展开来,秦如血再想钳制便难如登天。
两人对掌之时,秦如血便看出齐天隐意图,当即出声提醒,脚下更是不停,怎奈齐天隐穿插来回,“儒影照千峰”的身法招式变化深远。配以“天坠尘寰”“地起星雨”“人化八方”,三套精妙的拳法同时施展,红山弟子虽是百战精锐,却因齐府大道两面高墙阻隔,地形不算空旷,转瞬间,就有几名弟子或死或伤。
直到秦如血加入战局,剩余弟子左右为辅,这才一转攻势。
齐天隐沉着血战,却不住眺望江北齐天大院,按理那里应当厮杀震天,如今没入风雪,四面火光之下,他心中愈发焦急,内伤不断牵引内息,周身不畅。
他接过秦如血一掌后,脚下虚踏,身子倾斜,若非刚才众人见他步伐拳势飘逸,提防他又有新的套路变化,不然此时看他东倒西歪早就趁机一拥而上了。
齐天隐背靠高墙,脚下实点几步,如壁虎游墙一般登上墙头。
秦如血双掌拍到,贯入墙面,大喝一声,墙体轰然而塌,齐天隐却早已翻入院中。
二当家带着众人入内追寻,就算他们早已将齐府布局谙熟于心,可又怎能及得上齐天隐那般轻车熟路,几个转角后,黑暗中只剩下无奈的喘气声和四面八方渐渐升起的喊杀声。
“罢了!我们先去跟金堂主和老五汇合!”秦如血愤然道。
天色逐渐映红,齐府婚宴大帐燃烧更盛,光亮未涉之处,不时暗藏刀光剑影。
齐天隐忍着伤痛,逃出了秦如血的追击,他发现鹤兰楼还有护院弟子和雁栖门人聚在一起奋力顽抗。
他想上前相助,却心系齐天院安危,决心弃之不理。
转过几个偏院,一阵熟悉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
齐天隐猛然定神,叮叮当,叮叮当~!
黑暗处传来了铃铛响动。
“小,小十一?他还活着。”
齐天隐抖擞精神,朝着声响追去。
他认清线路,很快找到了齐天羽的宅院,大宅门口,小十一的仆人奴婢等十数人早就身首异处,血雪不分。
“小十一?小十一?”齐天隐猜想如此浩劫,齐天羽恐怕早就吓得心智失神,胡奔乱逃起来,若是被歹人撞见,定然命丧当场。
他声音越喊越大,心想就算将附近红山帮的弟子吸引而来,也能让小十一逃出生天的机会多上几分。
随着清脆的铃铛响愈发清晰可闻,齐天隐绕出后院,只见江边一名少年沿岸而坐,时不时摇头晃脑,发出莫名笑声。
齐天隐一口气跃了过去,低声道:“小十一,别怕,四哥在这儿。”
他只道齐天羽已经吓得神智失常,憨傻难控,连忙上前安抚。
齐天羽见到身边突然出现的四哥,并未答话,对着江对岸冉冉火光,仍旧笑个不停。
齐天隐想将他揽入怀中,却被他挣脱开来。
“跟着四哥,四哥带你走。”齐天隐下定决心,自己若带着小十一去齐天院援助,必然顾此失彼,既然眼下能够救到小十一,这便成了当务之急,唯有先将他点穴制住,以免他大喊大叫,想法子安置好他,再去救人。
“现下婚宴正盛,父亲若是看见你到处跑,必然生气,四哥带你去我府上,那里清静,四哥可以陪你。”齐天隐若想出手制他,不过抬手一瞬,可他生怕惊扰弄疼了小十一,便放慢脚步,徐徐靠近。
“我不走,我要亲眼看着齐府烧光,我要看着齐府上下死无葬身之地。”齐天羽蓦地冷声冷语道。
“你?”齐天隐愣了愣神。
齐天隐看着弟弟那副被火光照亮的脸庞,早就没了往日的痴傻,他说话气韵十足,眉目间透着张狂。
“四哥,你一向待我好,羽儿心知肚明,可到了现在......”
齐天羽猛地转头,发梢上的铃铛生出一道异响。
比风声更轻,比火势更烈。
一道寒芒从齐天羽头顶掠出,疾向齐天隐咽喉而来。
齐四爷几乎是用本能反应躲闪,却仍旧被刺穿脖子,只是这暗器极轻极薄,未能完全洞穿咽喉。
齐天隐身子一软,扑倒在地,一手捂着伤口,挣扎着想要呼喊,却已然发不出声。
他看向模糊不清的阴暗处,竭力想找到发出暗器之人,全然没想过这道暗器就是从齐天羽辫子上的铃铛所发。
一旁的齐天羽没有半点惊慌失措,只是默默走到了齐天隐身边,靠在他不断挪动的身子上。
“到了现在,四哥,你还不明白么。”
齐天羽看着四哥难以言喻的双眼,缓声道:“是我,是我跟红山帮一起谋划的。”
齐天隐似乎并未听清,喉头尝到了莫大的腥臭与苦涩,暗器当然有毒。
他的耳边鸣叫不已,只能依稀听到小十一那几对铃铛晃荡的声响。
“快,快跑,小十一。”齐天隐奋力嘶哑地叫道。
“四,四哥!”齐天羽忍不住扑在了齐天隐胸口上。
“不管你能不能听见,我,我要告诉你,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当年是三哥派人在我饮食中下了毒,他向来钻研奇花异草,因此做得不留痕迹,其他人也都瞒了过去,那年你已去澜江派学艺,而我娘亲又死得早,这齐府之内更是无依无靠,侥幸得存后,只有装疯卖傻,才能让他知道我再也构不成威胁,不会妨碍他接掌齐家盐帮。”齐天羽凑到四哥耳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齐天隐此时方才听清来龙去脉,心中的悲凉苦楚最终盖过了一切,他的手上实则还有余力,悄然摸到了弟弟的后背。
他心里十分清楚,纵然是此时此刻,自己只要稍稍发力,小十一同样命丧当场。
齐天羽只道四哥无力反抗,便顺着说道:“父亲,父亲他心知肚明,却没有半点惩处,反而至此之后,对我弃如敝履,引以为耻,生怕外人知道他齐巢仙有我这么一个痴儿憨子。”
“我后来得知娘亲当初也是被父亲那些妾室所害,根本不是患疾而终,可是我孤身一人,报仇更是有心无力,直到......”齐天羽看着四哥的呼吸愈发轻微,不忍再说下去,泪水夺眶伴着他心里最后一丝悔恨。
他心中明白,不杀掉齐天隐,以他的本事,若是今夜逃了出去,同样后患无穷,他里通外敌,害死全家,只不过是多年积攒的怨气,唯一让他懊悔内疚的,便是眼前这个马上就要断气的四哥。
齐天隐的手终究还是落在了齐天羽后背上,但他并未发力,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爱惜着他,宽慰着他。
阴暗中走出几名男子,警觉地靠了过来。
直到他认出了这几人的模样,齐天隐心中最后的疑惑终于解开,只凭小十一一人,如何能跟红山帮余孽搭上关系,其中定然还有人牵线搭桥,暗中策应。
嘴里念叨着:“田,田,冬年。”
“四爷,安心上路吧,你的父亲和那帮兄弟们,都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田冬年笑道。
齐天隐最后的目光落在了田冬年身旁的男子身上,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