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当武阳县被攻破的消息传到窦士城耳朵里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可就这样退兵回去显然有些失了脸面。
出兵近一个月,一直犹豫不前,本想进攻大野泽,可派去的探子查探带回来的消息让窦士城又没了什么兴趣。
本身大野泽就是天下第一等易守难攻之地,并不是兵力多就能打得下来的。
便是大周最昌盛时期以府兵之强,十万人也未必能攻的进去,再加上如今的大野泽早已经被沈宁建造成了一座雄关,想要攻破更是难如登天。
现在窦士城也总算明白了沈宁的意图,也明白了为什么宁军有强大的水师却根本不阻拦夏军南下。
夏军雄兵十万南下,沈宁根本就没打算理会。
十万人进入东平郡,就好像进入了一片荒漠一样什么都捞不到,以大野泽之险要,夏军根本不可能攻破。
就算他一路南下占去一些村镇又能怎么样?
大野泽不失,窦士城终究也只是徒劳一场。
可沈宁在河北却打得风生水起,他不以抢夺地盘为目的。
只劫掠府库钱粮,不动百姓财物,只夺窦士城官府的东西,打完就走,绝不留恋。
窦士城在东平郡没有什么可打的,就算打下郓城也没有什么意义。
郓城除了有守军之外,百姓和钱粮都被转移进了泽内,占一座古城对于窦士城来说就是一根鸡肋。
他又想转而进攻更富庶的齐郡,可徐一舟早就料到了一样事先出兵,将李薄的济北军剿灭,挡住了窦士城进兵的道路。
徐一舟也不主动出击,只是采取守势,无懈可击。
窦士城过了黄河之后忽然发现,东平郡除了大野泽之外处处都可以咬一口,可咬进嘴里的都是木头渣,早晚还得吐出来。
换个思路,也可以说东平郡处处都没必要去咬一口,劳神费力,却收获不到什么。
他如今所面对的局面是,沈宁看样子是放弃了整个东平郡。
可东平郡三分之一大的地方被大野泽占去,大野泽以西的县窦士城根本就打不过去。
大野泽以东的几个县沈宁本来就没打算死守,丢给窦士城损失也不大,因为窦士城根本不可能站住脚。
一连几天,窦士城都愁眉不展。
若是不退兵,他如今可以选择的两条路都不好走,要么转而进攻齐郡,与徐一舟的数万精锐死战。
这样将面临被大野泽人马堵住后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局面。
要么就直接进攻大野泽,这样选择的话与第一个选择的结局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换做被徐一舟堵住他的后路
到了现在,窦士城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这次决定进兵东平郡是件多么仓促的事。
自己从第一步就陷入对手的陷阱里,处处被动,处处受制。
一个天大的馅饼摆在面前,香味扑鼻。
等冲过来咬一口的时候才发现,馅饼里裹着的不是肉也不是菜,而是一个巨大的兽夹。
打落了窦士城一嘴的牙齿,他却只能咽进肚子里有苦说不出。
“主公……”
看着愁眉苦脸的窦士城,行军长史孔德绍本想劝他几句,可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除了一嘴苦涩之外,竟然没有一句能安慰人的话。
“东平郡,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若是没有沈贼在河北的猖狂,打下东平郡倒也算是收获,可如今沈贼在河北已经连克四城,若是再不撤军……”
孔德绍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分析敌情道:“武阳县一失,沈贼的人马只需渡过马颊河就能直逼贵乡。”
“若是贵乡丢了,沈贼就能长驱直入攻打洺州。”
“孤知道!”
窦士城叹了口气道:“不过有宋正本在洺州坐镇,沈贼即便想对洺州动手,他也未见得能讨到便宜。”
“孤担心的是南征大军军心不稳,万一被沈贼的水师再封锁了河道,这次也就真的无功而返了。”
孔德绍是窦士城的亲信,当初就是他一力劝说窦士城称王的。
所有官员中,他是对窦士城称王最积极的一个人。
在窦士城心目中,孔德绍的地位与他手下第一重臣,纳言宋正本处于一个高度。
在某些时候,他对孔德绍的信任甚至比对宋正本的信任还要强。
宋正本是个看起来清高的人,他若是认为对的,便是窦士城反对他也不会留面子。
而且自持当初正是他献夺河北之计,自以为功劳第一的宋正本也看不起在他眼中只会溜须拍马的孔德绍。
孔德绍与宋正本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是个知道什么是尊卑的人。
宋正本敢当面斥责窦士城,仰仗着的就是他的一些旧功劳,窦士城最初还能容忍他的趾高气昂,越是到了后来越会对他有反感。
而孔德绍绝不会干出什么死谏这样让窦士城难堪的事,因为他知道做臣子的必须对主公保持一颗敬畏之心。
若是被主公弃之如敝屣,再有功劳管个屁用?
他确实很会溜须拍马,如果说在政务上出现了意见的分歧。
宋正本这样的人,他所坚持的绝对是自己的看法,而孔德绍坚持的看法则是,夏王什么看法,他便是什么看法。
不过孔德绍也是个有真本事的,现在夏军进退两难,他知道自己若想将来超越宋正本,成为大夏第一臣就看这一次自己能不能想到破局之策。
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局面如此,他知道根本就没有办法破去。
所以他转而去想,如何能让大军全身而退,尽量将这次仓促南下的损失降到最低。
“不如早退!尽早退回去,大军还能将沈贼的人马堵在河北。”
“若是拖着的时日久了,臣担心……主公,请恕臣直言。”
“宋正本有宰相之才,可安天下,对军务上的事却并不擅长,与沈贼这样久经沙场的人做对手,臣怕宋正本会吃大亏!”
孔德绍咬着牙轻声说道。
在一侧的曹旦听到这番话,心里立刻就冷笑了几声。
他心说宋正本和你不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忘借机给宋正本穿小鞋。
一群屁都不懂只会勾心斗角的文人,看着就让人恶心。
只是他却绝不会表现出什么,虽然他是个性子粗糙的人,可这几年的跟着窦士城,见得多了也就懂得多了。
窦士城看了孔德绍一眼,缓缓摇头道:“如此就退了,只怕对军心影响太大。”
“而且宁军的人马只怕早就盯着孤,万一退的仓促了,再被宁军前后夹击,损失必然大的难以接受!”
“孤何尝不知道拖延下去不如早退?”
“可也不能不为这十万精兵打算。”
“宋正本确实不懂军务,不过洺州和武阳郡,魏郡的兵马加起来不下二十万,沈宁不一定就敢再深入。”
“主公,退兵是必然要退的,若是想抱着大军完好无损的撤回河北去,就要看什么时候退兵了。”
“哦?”
窦士城坐直了身子问道:“存谋莫非已经有了良策?”
孔德绍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贴在窦士城耳边说了几句话。
曹旦侧耳倾听却没听清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了苏定方的名字。
而不等孔德绍说完,窦士城的脸色已经变了。
沉默了很久,窦士城的脸色一直变换不停。
孔德绍垂首,曹旦心中疑虑,窦士城终究长叹一声后点了点头,对孔德绍道:“拟诏,然后交给孤用印。”
听窦士城这么说,曹旦没来由的心里一惊。
一股悲凉和恐惧不可抑制的钻了出来,很快就蔓延到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