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山海情（五）
宇文晴低垂着头，没有任何感想。
赵辉的反悔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不觉得伤心，因为她对赵辉本就没有多少用心，如果喜欢的满分是十分，她对赵辉用情不过五六分，也就堪堪比朋友好上一分罢了。
再者男女有别，她和赵辉即便出双入对，也都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不存在私相授受，正如他所说，他们之间的情谊清清白白。
而乔家……
宇文晴看向乔振兴，从前她与乔家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虽然眼下已经验明她是乔家女，她对乔家依旧没有本分感情。
‘等着吧，宇文家不要自己，乔家肯定也不要自己，她就是个人嫌狗厌的存在，好在她从前都没有渴望过亲情，爷爷说的对，靠人人会跑，靠山山会倒，只能靠自己。’
宇文晴正想着，身边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乔振兴却突然朝着泠烟磕了一个头，咚的一声把周围人吓了一跳。
“城主，乔振兴有话想说，不，是必须要说。”
泠烟轻轻说了一个字：“允。”
乔振兴朝着宇文家的方向半鞠躬，“十几年前乔家败落，不得已投靠宇文家，宇文家大度接纳了我们，这份恩情乔振兴一直牢记于心。然而今日，有些话老乔不得不说。”
宇文家主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正想开口拦下他后面的话语，就被身旁夫人抢了先。
“知道就好，你们乔家死皮赖脸的住在宇文家，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到头来我们还帮你们养大了女儿，这人啊得学会感恩，懂得知恩图报，可不能以德报怨没良心。”
乔夫人差点被她的话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还是老伴默默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消消火，可有些话老乔说不得，她能说。
“宇文家的恩情，乔家自是记得的，我们感念宇文家大恩给了我们一个安家落户之地，不敢再占便宜，每月我们交十两房租，权当是租了宇文家的房子。”言外之意乔家可没有如你所说的‘吃你们的喝你们的’。
宇文夫人当初嗤笑一声，“乔夫人这话说得好听，我可从来没见过那十两银子，夫人可别为了眼下面子上过得去故意瞎编啊。”
乔夫人这时万分庆幸自己当初突发奇想让对方写的收据：“城主面前，我怎敢说谎，再者每月我亲手将银钱交给夫人身边的齐嬷嬷，我这还有一匣子收据，夫人瞧瞧可是齐嬷嬷的笔迹？”
宇文夫人的脸色顿时黑的像口锅，她甩开丈夫拉住她的手臂，直接把那匣子接了过来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收据，每一张上面是熟悉的字迹，还有一个红色的私印。
若说这些收据上的字迹是伪造，可是，乔家从何得来齐嬷嬷的笔迹？更别说上面还有她的私印。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乔家每月给了银钱，但是这些银子都没有到她的手上，而是被她信任的嬷嬷昧下了！
而她每回说乔家没皮没脸赖着白吃白住不肯走的时候，齐嬷嬷什么话都没说！偶尔被她点名了也是顺着她的意思说乔家的不好。
“这人啊生来就有三六九等，这也就罢了，有些人还不肯认命，就是天生的贱骨头，给脸不要脸。”
“咱们可要离他们远点，别沾染了他们的穷酸气，还被他们缠上？亲戚一场，他们若是开口讨要，到时候我不得手指松泛松泛？”
那时候的齐嬷嬷是怎么回答的？
“夫人说的是，这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宇文家如此善良大度，他们就该真心实意的感谢，怎能生出别的心思？照老奴说，派人给那个院子北面开个小门，他们平日里进出将军府都从小门走，别走到前头来碍眼才是。”
她当时觉得齐嬷嬷的主意好极了，当天就让人封了小院的南门，给他们开了一个北门，平日里见不着乔家，心情可是好了不少。
她先前的语气有多轻慢，现在看到收据后的脸色便有多难看。
万万没想到扯了后腿打了脸的会是自己的身边人！
这一出反转着实把大堂的众人惊住了。
李家主眼珠子咕噜一转，嘴上带了一分邪笑：“才十两银子而已，算不得什么大钱！云汐泽的房舍可没这么便宜。”
钱家主在一旁和他一唱一和：“话不能这么说，这房子值多少钱得看户型看朝向看地理位置，乔家那个小院本是宇文家西北一个荒僻废弃的院子，总共不过两间大小，再者租房的价格自然不能和买房相比。”
李家主装模作样的点点头：“钱兄所言有理，一月十两的租钱不少了，足够在云汐泽贫民区租一套尚好的独家小院了。”
乔振兴闻言有些惆怅，十两银子在世家看来不值一提，却是他和儿子乔子轩打猎得来的，他们不过是普通人，学了些拳脚功夫，每回出门打猎回来都带着伤，赚得的银钱大多给了宇文家，闲时在城里打工赚钱贴补家用。
其实妻子很早之前就说过想要离开宇文家，他也曾和宇文家主提过，只是那时宇文家主直接回绝了他，“大家都是亲戚，本就该相互照应，你们既然是母亲的远房亲戚，留在府里我们才好相互照应啊。”
他这般说话，乔振兴总不能带着妻儿连夜收拾行囊离开宇文家，再者，乔诗语似乎很想留在宇文家。
他其实知道她的想法，留在宇文家，便是占不到便宜，好歹出去还能说是将军府的亲戚，若是真的离开宇文家，她便只是普通百姓。
女儿的心思，他们都懂。
此时宇文家主的脸色比夫人还要难看，简直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黑又臭。他没想到乔家的银钱会被一个嬷嬷昧下，更没想到这事会在城主面前揭穿。
十两银子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关键是城主对宇文家的印象！
鸿儿正处在进入攻城营的重要时刻，还有文武百官对宇文家的看法。
他突然意识到顺着夫人的意思将这件事情闹大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俨然忘了自己当时也是赞成将真假千金之事闹得满城皆知。
眼下该如何改变局面？银钱已经昧下了，还不是一两天，是十几年！他总不能这会儿说‘都是亲戚给什么租钱’这种屁话，狗都不会信！
而这时乔振兴继续说道：“乔家感念宇文家大恩，来世必定结草衔环，不敢忘也，”他看向跪在那里的宇文晴，自始至终她只开口说了一句话，还是城主问了，她才说的，但她即便跪着也是腰板挺直，全然不见半分委屈。
“如今既已真相大白，晴儿便该回到乔家，”他的语气郑重且关切：“孩子，乔家或许没有能力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可是为父答应你，必定倾尽所能好好待你。”
百官们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乔家的家世摆在那里，尽其所能又能有多好？劳作一年可能买得起锦绣坊的一支七宝琉璃簪？一对翡翠镯子？一件广袖流仙裙？
宇文晴身上随便一件首饰都比平民百姓一年赚的银钱多……
等等！
众人这才发现宇文晴今日没有佩戴任何贵重的首饰，只挽起的发髻上戴了一支白玉簪，一袭浅紫色襦裙，虽然素雅但是十分得体，便是跪着也不减风骨，不愧是宇文家自小培养出来的名门闺秀。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相比之下柔弱不能自理满腹委屈的乔诗语顿时就显得小家子气。
不少人暗地里忍不住说了句：“不愧是宇文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钱家主背后的前进突然上前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