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时沦落断沉锁,追命重阳上玉京
书名:汴梁六友 作者:望月生寒 本章字数:9562字 发布时间:2023-07-26

《迷神引》词曰:

厉厉迷魂栖隐处泥浊谁家尸骨。森森鬼楼,腐肉招鼠。坠深渊,攀不得,重阳木。红漆腥血染,作养物。死草青苔长,无坟户。

上降神罚,操戈飞翎羽。披甲寒光,弓弦曲。小儿戴罪,成新鬼,平众怒。那缘由,这因果,全不顾。若阿房诸宫,仅一炬。秋心还生此,少倾复。

晋胜寒诸人行至臭河边,等得几艘船从昏昏中迅疾驶来,待靠岸听几位城南差人道:“楚都头唯恐多变,不待后援,就已经混了进去,俺们都头一队侧面掩护,他们怕是捱延不过几时。遂俺们几个赶紧接应,可是无奈人多船少,来回几趟,你们先上?”几句议罢,五友和紫电青霜与几差人凑数将登船去,那牧余蔓也要跟上。

却听后面一队人赶来,为首的叫道:“且等等!”众人看其差服明艳,应是开封府来人,一行又是半百,臭河边近乎满了。招呼罢,为首的差官名为夏汴德,昂首清雄,汴京本地人氏。他们见到牧余蔓,问了来历姓名,似是相识,便表明职责,是做后备来解救诸多被拐的坊民。牧余蔓眼望他们确是开封府差人,谢了晋胜寒诸位,转而听从开封府安排看护。

这几个差官想先行一步,晋胜寒听罢料被掳在内的坊民暂无无性命之忧,开封府一时也搭救不得诸多人,又担心内里状况,急欲寻人,便解释些许,婉拒道自己与几位朋友武功不错,是随城东衙门楚都头分路探洞捉凶救人的。却被答:“你的意思是我们武功差劲了?谁不是捉凶救人的?”几友想对方毕竟是开封府差官,可见这般插队,又不分形势,微微不快。双方表态,一时反没个行动。

又听后边脚步踏踏,呼声嘈乱,原是禁军居后也已经探了进来。且看这队行军:

红旗拨黑雾,赤甲闪暗渠。九死军士杀意聚,百战刀戈血气腥。歪头巾,豹头浓须,交错狼眼多狰狞。整戎装,虎步健行,齐肩猿臂些恶煞。穷途末路,于边庭也曾勇毅周旋敌国,今朝齐具,下阴沟反却打这老鼠窝。

人渐多没处站脚,仅几个军头走近,见得一干差人问了情况。这边两位禁军指挥使,凛凛八九尺,身猛神威,大声呵斥:“磨磨蹭蹭,真是大忌,不如听我安排!还好有所准备。”说着与一人吩咐,是叫后边行军准备蒲筏、浮囊、械筏等物,皆是军中渡河所用。

主事的指挥使洪亮道:“敌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如此你们不必争了吧?衙门、军司该守在这的别乱跑,渡河的且以军令。来时听的命令说城东那小衙门有什么大案在身,开路捉凶,姑且先行。开封府缉盗救民,军头司围剿贼窝,各司其职就好。不过不先剿贼,怎么救人?我们先行一百援救先锋,开封府诸位紧跟其后,扎筏只需一时片刻,如何?”这指挥语气不容置疑,发号施令。开封府夏汴德几位差官交头怨了几声,似是想坐船,不想浮筏子,又见船载不得几人,便道:“我等身无旁物,别无他法,且遵指挥使大人调遣吧。”

禁军中指挥带浮囊、弩箭的百人先行,晋胜寒看得有序欣喜,料事情已然迎刃将解,行礼道:“有劳指挥大人!”另一副官走近笑道:“刚才赶来偶然逢得剩员军司萧指挥,有些相识,听了来意,你们且行吧。小心自己,大胆杀贼,一军五营已经围了这里。小小一窝老鼠要翻天了!”晋胜寒尴尬笑笑回了几句,李长庆已是不耐烦催行。

耽搁一会儿,船往对岸驶去,晋胜寒撇头见那个牧娘子在开封府差人周遭,已是安全。心稍稍安,往那边挥手,不见回应。石时务道:“别看了,人家都不睬你。”小牛略紧张道:“这段河也没太宽吧,一会儿就到了。”

李长庆笑道:“别怕,既然已经那么多禁军围了过来,那我们去混进找下寻 欢兄,再依情况帮楚都头捉拿无常,了账!”种志恒疑虑:“不知对岸什么情形,一会禁军跟上更乱泱泱的,怎样找人呢?”

晋胜寒看臭水污浊,后边几百禁军,不在意道:“随机应变吧,那无常带他去哪,就追到哪去呗。这多奇兵来袭,料贼人准备不了什么。”说着突想到:“不会还有其他暗洞吧?”便拿地图、火折子来看,只是那上面鬼矾楼处地形略微含糊,且未标注其余。

天色已晚,好在洞渠灯火虽弱,隐隐能辨前路。众人起身准备上岸,后见得这般沟渠底下,竟搭建高楼,生长大树,气氛诡秘,暗暗惊奇。又有不少尸身置在地上,皆被抹脖而死,散着微微腥气。

众人持刀敛身,谨慎前行,听左边忽的人声叫嚷,接着便是锵锵刀声,有城南差人道:“仇都头和楚都头定在那方,我们这便去接应,守得一时半刻,后面禁军便攻进来了。”几人称好便褪去长衣,漏出差服接应。晋胜寒担心走了贼人,思量下拉住一同僚道:“恐已打草惊蛇,我带几个江湖朋友先去探探周遭,兄弟且告知咱们都头。”

遂五友二随与那波差人分道,趁着左厢正乱,往右厢行去。又听得后方震响,“霹雳火球?”李长庆回头看眼,略有惊喜问晋胜寒:“还是火蒺藜?”

“应该是衙门的霹雳火,威力小许多,不如行军用的。”“你也带了?”“仅一颗以备用。”

石时务惊道:“中原还有这玩意?不会坏人也有吧?”种志恒道:“洞渠如此潮湿,有也用不了。”

这走间,右边作坊听得动静,一伙贼人心疑,有操刀去探,也有往楼内走的。晋胜寒他们躲了一波,再碰一波,无奈拐弯躲进临近过道,踩中几脚老鼠引得吱吱大叫。

这道几人见状喝问:“诶!那边什么动静?”李长庆平常言语本清脆纤细,这会儿带着汾州口音,拟作粗犷声色走近笑道:“他爷爷的鸟,莫名点子闯堂,挺扎手,洞主唤咱并肩子去镇山。”

“啊?啥?”“呃,鹰爪,就是……有官兵!洞主让帮忙。”“官兵?多少?诶?哪个洞主还这般叫人?”“李洞主。”对方微微迟疑:“李洞主是哪个?”

李长庆见不对劲,厌烦扬扇道:“你们洞里没个姓李的?正是在下了!”这刹间,紫电、青霜二人跟着抢去,袖里藏刀微光闪烁,几人应声而倒。晋胜寒正待跟上,见已是没了动静,收刀道:“佩服!长庆你刚才在说什么?”

李长庆折扇惭愧道:“学过几句黑话,好像没用上。”晋胜寒笑道:“那你不能好好说话?藏头露尾不见光。等人人能互通有无那天,这般话早晚绝迹了。”

紫电、青霜回身道:“呵,这怕是难得很,六国灭了不还是有方言?厢坊间似乎还有动静,估计有不少怕死的躲了起来,要去看看吗?”却听得轻微救命声,有几个娘子衣衫不整,面色苍白拖着链子出门,后跟着一个孩童。石时务上前往一间内看罢惊道:“狗日嘞,这下边人真混账!”几人纷纷去看内,淫秽恶行不题,唯小牛忧心立在一旁,似是司空见惯。

晋胜寒登时怒火难发,虽知不可耽误,仍拔出刀来:“这些娘子不太好救,还没人来这,干脆杀个干净了账!”小牛惊呼:“还要杀了?”种、牛二人疏于这般江湖事,没个奈何。

当下铃声大作,嘈急切切,回响洞渠内,一时这鬼矾楼火光大盛,前催后骂。那边渡口,也闻得呼奔叫杀而来。晋胜寒惊道:“来得好快,开始吧!”剩余四个心领神会道声小心,脚下几纵,纷纷奔进屋内,搜杀残贼。

这里除了女人小孩,没关其余男丁混淆,善恶分明。所幸未逢好手,没人暗算,他们功夫还算利落,这眼下除害不留手。几间囚室,仅一欲逃贼人赶出门来,不知哪里携了个八九岁的孩子以对峙,李长庆故技重施,反被这贼拿小孩做挡箭牌。

“完了!”二人眼疾随暗器往前抢去,贼人垂死逞凶,划了一刀。晋胜寒查探那孩子肩膀飞针不至要害,背上一道红痕也浅,惊魂方定,反是惊奇这孩子竟强忍不哭。紫电上前道:“穿得厚实,死不了,把他撇下就罢了,咱们快走吧!不是来找人吗?这里交给开封府就好。”

晋胜寒见此处囚禁不少 妇孺,只得与之宽慰道开封府不时便到,且躲起来周全自身。他把那孩子放在一旁托人照顾,却被几个娘子骂道:“是他,怎么不砍死这小混蛋呢?”“不管,这崽子没少为虎作伥欺负人。”又有不少附和声。这孩子淡然坐在那里,只是撇头不理众人。

那厢几声震响,千百人呼,兼着倒塌轰然,仍掩不住几个妇人在那里喋喋不休。他们探头见洞内贼人已经乱成一团逃窜,不少奔进了楼内。遂商定前后阵列,趁乱没人守卫,蒙面混入找人。临近一声忍耐的哼叫引得几人再回身,那孩子自己把李长庆的飞针从肩膀处扣了出来,又要脱 衣服裹住伤口。

众人惊讶相觑,晋胜寒想上前嘱咐,李长庆拦住笑道:“咱们走吧,晾这好汉无妨。”如此耽一会儿,几人出去看外边情形已是不可开交,几处起了火,矮棚塌了几座。如此再往右探,这些贼人藏的藏,逃的逃,只有几只恶犬拦路叫个不停,另几个奴工蜷在一旁。

种志恒曾习些睡功养息,气力非浅,跟在后面护着小牛。他们依着队形跟几个贼人,不费力从右边入口处进得十二楼间。几人低头探进门去,瞠目结舌,但见:

三里楼市起伏,十二檐角勾翘。吊桥上,大盗慌择路,火光间,小贼急奔走,有消息的头目,已是潜去有生境,不知情的喽啰,被唤充作替死鬼。眼见洞天变坟场,谁做昔日亡命徒。猫捉老鼠,各显神通。

种志恒惊道:“少见!这群歹人和蚂蚁一样,搭出座地下皇宫出来。”石时务撇嘴:“这有什么,我们山里好多比这高的。”“阴沟老鼠差不多。楚都头应该在左边冲进去了,我们也冲杀一番,留意下无常和寻 欢。”众人依旧抱团而行,晋胜寒见得鬼矾楼囚禁妇孺,刑具碎尸,既当仁不让,则嫉恶如仇,杀意已起。只是这多贼人贪生怕死,即便功夫好些的,也绝不相迎,只躲过他的攻势便溜走了。忽的不想这般,便收起了刀。

李长庆脚下轻盈,未曾动手,问道:“怎么,嫌他们不反抗?大虫不吃伏肉?”“说不出,差不多吧。”“咱们许是绕来了贼人后方,负隅顽抗的几队怕是被安排在前面。”牛、石二人叫道:“都往那边逃了!”

那依洞壁搭建的几座楼后面只出不进,凑近看果是开着暗洞。这里人数众多,若敢上前拦路,怕是截杀不得,反被贼人围杀。又辨得一座楼上来往甚多,有动手的抢着金银,方知是藏宝库引得争抢。拿的都不多,只是急着逃的不想多跑,便要抢从上边下来的,打将起来。

少时,正门弩队并着左边步军,右边衙差,势如破竹冲了进来。他们千八百人分拨进来,攻守有序,把十二楼围了一圈。贼人慌乱,后洞出路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卡在那里,遂被当做众矢之的射作刺猬。好似摧枯拉朽,其余凶徒没了凶相,有些躲着待时另寻他路,有些仍做垂死挣扎,更多的不得已弃械投降。整个鬼矾楼仅剩不怕人的一些老鼠偶尔窜着。

晋胜寒一干人示意了已经步进中场的几位指挥使,没被当作贼人,走到一旁,眼见两营禁军攻破贼窝好似吹灰,事情将定,不由心焦:“看见魏兄了吗?”“不会已经被无常挟着从那洞跑出去了吧?”“跑了?可那洞通往哪呢?”“看着旁边有座小厨楼,那会不会是这伙人运送粮食的暗洞?”“不稀罕,而且没准还有别的出路呢。一军五营,洞口外边怕还有个都指挥使守着吧,他们跑不了,甭管什么人都要被赶出去,安置何处呢?那咱们……”

且说各方禁军于外剿灭几十人的一伙贼寇,进来围杀,又把鬼矾楼各类人压到监禁处,搜刮鬼矾楼,报告战况。已经把守营地的,点燃各处灯火,或是持着火把,鬼矾楼内恍如白日。五友才见后方一队禁军携扶着伤员,开封府差人营救出几个老实的奴工,其中一人高大显眼,铁链声作响,后面插把木剑。他们略有喜色,上去相认,正是蓬头生须,满身秽臭的魏寻 欢闷闷不乐,听随安排。左右士兵严谨呵斥,一行人又与开封府差人解释,魏寻 欢才被放了出来。连带跟出一个圆头男子,便是之前偷跑出来的尤冰,“我与他们一起,城东衙门的,多谢多谢!”

拉到一旁,几人取笑道:“狗日嘞,你这哪捡来的木剑?配着拷链,像要被问斩一样。”“可找到你了,不枉费我们一番功夫,斗胆来这下面。怎么?要不要请客犒劳我们?”

“诶,我孩子呢?”

晋胜寒欲上去相拥,闻得一股臭味,不由作罢道:“寻 欢兄在这底下如何?你怎么被当作贼人了,也不解释?”“呵,潜龙在渊底,解释给谁听。”“哈哈,之前不还是潜龙在渊吗?好了,已经脱困了。”魏寻 欢打个哈欠道:“没有,还是觉得困。”

“你们不是救出我孩子了吗?”

小牛倒是不嫌弃,扑了上去,“寻 欢哥哥,你在这底下受了不少苦吧?我攒了不少钱,买了好酒等你回来呢。”“还好,这也有酒喝,不思蜀也。”久日不见,几人正是寒暄时,魏寻 欢反而浑不在意。不待再相问什么,听得那边几句咒骂,指挥使一声怒喝令道:“把这崽子眼睛戳瞎一只!”几人噤声望去,

“诶!楚山孤说你们救出我孩子了啊!”

尤冰连问这个那个,几人口头纷纷有话,没人理他。这会儿静下来,李长庆与他道:“嘘!我家两位已经救他出去了,改天送回去。”未言尤少勤断手其他。“哈哈!好,长庆公子,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您也来这凶险地方?有劳有劳,之前码头是我不周,得罪得罪。”尤冰小声拱手道谢,喜出望外。

却说那边鬼矾中楼,有伙人被绑着押在军前,火光下看得几个不大的少年混在中间。指挥使后一人听令闪出,顺手拔根弩箭,折断箭头,便要上前。晋胜寒见此欲问明何事,开封府的夏差官已从另端走来发问。

“不必怜悯!那个鸟崽子,趁我士兵不备,竟然敢戳瞎了他的双眼。我若不与他报仇,如何服众?他 娘的这般狠辣,放了也是后患,动手!”这些军官本以为入这鬼矾楼内如围猎老鼠,没想到这伙小贼竟敢反抗,许是他们打头阵,底下人也有死伤,义愤填膺。那少年还敢叫板:“你他 娘的不也要杀老子?”几人上去扇打。虽眼见众怒,晋胜寒仍斗胆上前劝道:“且慢!指挥大人,几个孩子,是不是太残忍了些?把他们……”

“让他戳瞎你的眼!你再来说情!呵,孩子?这些多是无忧洞下恶贼暗娼留的坏种,已经没了人性,有什么残忍的?”夏差官又劝道:“几位指挥大人,开封府奉命查探有些耳目,也救了诸多奴工和妇孺,只是一些犯人怕是跑了外面。且看禁军如何安排指认,之后便是要羁押审问,人质安抚放回。”

旁边另一副指挥道:“这贼窝个个没人性,全是你们开封府的要犯不成?大牢关得完吗?”“倒也不是,只是好多歹人怕都有案子在身,总要留些活口……”“留些认罪算作你们功劳么?何必麻烦,就地解决多好。”

开封府差人又待说些什么,指挥大人打断道:“这位官差,上头的命令是要我等捣毁这窝点的。底下不少流民歹人混杂,若是你们不认领,我们这便全赶到军营去,到时候男的充军用工,女的以做军 妓配以手底下的汉子,这才一二百恶徒吧,外边兴许逃走不少,到时去军营挑吧!现今你们把被此处关起来的坊民官眷救出来了,拘住的这些,明显清楚,就是没跑掉的宵小恶贼。便干脆全杀了,临走时一把火将这什么鬼矾楼烧个干净!”夏汴德一众差官微微惊道:“有些人尚未明清身份……这里要烧了?”

“这伙贼人在汴京城地下盖起家来了,一窝老鼠坏事做尽,难道还不该烧?”“总要抓到些元凶主干,也应搜查这鬼矾楼一番。”

“不知道,且叫你们权知府大人和枢密院商量去,在下武肃军首营指挥使胡起雷便是。眼下军令如山,我们怎有那般功夫?来,先把这几个有罪不伏诛的刺头!那小子不是很硬气吗?动手!”

说着不由开封府差官和晋胜寒他们说些有的没的,那施刑的揪发插拔,甚是利落。也没听得眼珠爆裂什么声,但闻一声少年的哀嚎,旁边几个同岁的已然吓哭。“怎么,刚不是说无忧洞是你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要把我塞茅坑里,现今小公子自己吓尿了?”“他 娘的你老子都逃跑不管你了,一群小崽子倒硬气!”“后生可畏。”“可畏个屁,不知者不畏,这小贼没个管教反天了。躲在此间行凶作恶,还敢自命无忧洞,全剥皮滚水,看这厮有忧无忧!”

被刺瞎眼的小子痛楚缓了,又兀自骂个不停,嘴上什么屎尿屁全出来了。几人上去施刑,指挥使听了厌烦又令道:“逮只老鼠喂他,活的!塞进去!”

靠树的几楼间又有声响,想有余孽未除,指挥使安排一队人去探。晋胜寒这会儿才想到:“楚兄难道还在那边?”几友商量,与禁军指挥和开封府请示,也不忍再看这里惨状,便要去相助。

魏寻 欢却如在瓦舍看乔影戏、神鬼剧一般,兴起处拍手叫好。那少年嘴里被塞着,捅一只活老鼠进了嗓子,俯身跪下捂着肚子又打起滚来,也呕不出,狂叫鬼哭。见小贼终于服软示弱,禁军内几个士兵出了一口恶气般,心满意足叫好。后指挥使下令把他的头砍了下来,留个老鼠在那腹内。这里差人虽见过命案,也见过用刑,但那总是牢头刑狱之事,也有章法,现今看这些禁军惩贼,心惧不敢直视。

晋胜寒来拉魏寻 欢走,正巧那头颅飞滚来这里。魏寻 欢不急着走,把那头颅踩着调了方向,照着天灵踢了过去,引得场内开始如蹴鞠般嬉戏一番。而后这几人终于离开这块场地,去往鬼矾楼生着重阳木那端去。尤冰犯难道:“你们都要去吗?那我……”于是赔个笑脸与那边军头司,开封府讲明,跟在一群劳工妇孺内。

“他们一时冲昏了头,你底下呆久了,也脚下生痒,非要踢这一脚?”“怎么了?我只是冷漠了些。小崽子作恶多端,活该!”“刚见了一个挺倔的小孩,或许有的真是不得已被逼着……”“嘁,那我见的怎么就全是欠揍的样子。”种志恒劝道:“好了,才刚见面。莫管那些人了,寻 欢兄是怎么出来的?”

原是那尤冰擅自离开楚山孤看押,思儿心切,人手多在码头,又没钱通路,不知如何去救出尤少勤来。无奈托着唤作马六的使者来了鬼矾楼,想着打探消息,或求法子弄些钱来。整日隐蔽躲在更暗处,观察来往,根本无甚结果。这天又是十五,倒真命运眷顾,让他逢着拖链带剑的魏寻 欢,旁边一人引领着,身份隐秘,又轻车熟路游窜鬼矾楼,八成是无常。尤冰既惊怕又窃喜,眼下便提早准备,守在楼外,直到有人攻入,接到的正是打头的楚山孤。

顺应天时,不谋而合。楚山孤听到无常正在此,便让城南好友仇都头领着其余差人,从生树少人的左厢引起乱子。他则趁着黑,脱 衣伪装,改官刀为戒刀,跟着尤冰混了进来。入得贼窝不由起疑,恐尤冰听儿子脱困反而不管自己,遂暂未告诉尤少勤之事。谨慎一路抵达那十二楼中央,贼窝残虐凶险处,楚山孤听说无常领着魏寻 欢正在此,强压内心汹涌,眼睛盯在因潮湿少退朱漆的鬼矾楼。

直到听得霹雳火的震响,铃声大作,众贼慌乱。楚山孤揭下面罩,告知尤冰他孩子已被长庆公子所救。走到那楼跟前,听里面争执,看几人报信,任四下散去。到两人从内不紧不慢走出,反而往大树方向去。他悄声跟在后面,无常与魏寻 欢便要登楼,同时发觉,双双回过头来,魏寻 欢调侃道“神仙真来了”。

楼间人听得仍未绝息的铃声,知晓有差人禁军闯进,纷纷下楼流窜。魏寻 欢仍被扯着链子,看两人都没动静,气氛紧张,竟持续了有一会儿,感觉甚闷,心里耐不住叫道:“打呀打呀!不说话!装高手?”楚山孤眼神穿透人群直盯无常,抽出刀来如雷怒崩近,见此魏寻 欢也不再含糊,扯过链子,照着无常虚晃一下,便跑在一旁躲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楚山孤一刀砍来反被另一人挡住,便是所谓的无常师傅,诨名称作人藏,也来了此地。二人同时下了杀手,楚山孤不由退了几步。而后无常倒是不急,仍逆着逃窜人流往楼上走去,还看了眼闪在一旁的魏寻 欢。余下人藏和楚山孤二人过手数招,均未占得便宜,前者卖个破绽,架开攻势,亦往楼上奔去。

魏寻 欢忙凑近与楚山孤道:“那厮是同伙,不知道为什么老往楼上跑?”楚山孤报仇心切,只是听言过耳,仍紧跟上去。魏寻 欢本是有些无所谓,顾全大局好心报信,见他竟不理自己,也不管什么晋胜寒、另一同伙拘魂是否在暗处,有些脾气哼了声,故作悠哉踱步一旁。

尤冰跟来问:“你不去帮他?”“你不也没去?轮得到你说我?”再问尤少勤下落,他厌烦生气道:“他和我住一屋,惹恼了无常,早被砍了。我帮他犯贱讨好,谋个一时苟活,他还生我气。”这使得尤冰面色大变,跟在前后问个不停,魏寻 欢只是敷衍二三。直到一干差人左侧闯入,与贼争锋,魏寻 欢避着锋芒,冲一领头的知会楚都头下落,二人被安置人质中间。

晋胜寒听了几句亦问:“那你怎么不去帮下?”魏寻 欢抖抖链子道:“我拷着呢!再说了那两个人,我一个都打不过。委屈周旋苟到这,给你……”几友忙劝了几句。他们登上这座楼台,横尸满楼,箱笼狼藉,一众差人五花大绑擒住一个老者押着,显然一场大战,牵连着不少其余贼人。询问下同着一个送绳子的差人再登楼顶,又逢城南仇都头正要拦着满身是伤的楚山孤。

他一马当先激战在前,料是不敌无常和人藏,伤痕累累,一身浴血甚是惊心,显然苦苦支撑鏖战到今。众友听得他们擒住碍路的人藏,无常则借着楼顶旁的枝干,许是正上方有洞口,已经爬上去逃了。前边已走了几个身手好的去追了,这会儿见绳子送来,仇都头终是拗不过,他套上绳子,先是跳了过去稳住身形,接着爬出把楚山孤拉了上去。

晋胜寒万般担心,看着全然不顾几处伤口,鲜血兀自流着,已是红眼白唇的楚山孤,只劝道:“楚兄且量力而行,小心行事,我们就在后面。”楚山孤捂了捂伤口,疼痛更为清醒道:“无妨,他走不远,外边整个河道四周都已戒备,一定跑不了。”说着咬紧牙关,牵着绳子,努力荡了过去。几友纷纷注目,折服呆立。

眼见这方已定,几位差人听命将人藏押解回去。六友与紫电青霜看着距离尚可,想着近口楼台,省得绕路,纷纷跳了过去爬出洞口。反剩小牛有些犹豫难决,石时务只嘲道叫他跟着差人出洞去。见众人已陆续轻松跳了过去,往上攀的时候倒有些费力,他一人落在后面更是担心。魏寻 欢不愿抛下,劝道:“莫怕,大胆些,我出去把那绳子甩来拉你。”

如此,众人把小牛拉了上来,几人全部从那洞口爬出,小牛撇开树的部分枝叶探出来,见自己跟上他们,看着黑乎乎的洞口,侥幸中不由欣喜。这洞口在一人烟稀少的河道旁,晋胜寒出来环顾周围,辨明方向,见周遭一座寺庙,西边隐隐可见矾楼,东边应是内城的东墙。

下边本幽暗的深渊,起了多处火光,黑烟缓缓飘了出来。无忧洞渠错落在河道下方,蜿蜒曲折,这洞顶开了一口,广袤的土地下空了一大片,也不见塌。若逢暴雨汛期,许是雨水浇灌这树流向洞内暗河。而洞渠深处的鬼矾楼顶正是万家灯火的汴京城,两者交错层叠。

“走南闯北见了不少鬼斧神工,可这洞在汴京城内,还生了一树长了出来,真觉奇哉!爬上来简单,从这下去不好踩到那枝上吧?洞顶地板一般,看着这般薄,也不塌吗?”李长庆说罢轻蹦起来踩了踩。种志恒道:“确实奇景。这洞口不算小,那这底下盖楼的木材怕是从这洞口扔下去的吧,也不知道存在多久了。”紫电旁与青霜闲聊道:“这伙贼人无头苍蝇,没个组织,亏我们还担心安危,混在其中毫发无伤,只担心别被公差们弄错就好了。”

石时务叹气道:“真会掏空子,弄个这地方,把娘子们都关起来,那她们岂不……哎呀,好混蛋!小牛我以后再也不逗你了,你常在这肮脏底下待着,还能保持这傻样子,佩服佩服!”小牛撇下嘴也不在意,反道:“可是是掏的空子吗?还是洞渠下冲出来的?那这洞口本来就有,还是这树捅破的呢?”

魏寻 欢道:“肯定是先有缺口漏洞,阳光照得进来,才有恶根滋生啊,生命倒是顽强,可劲想往上爬。啧啧啧,想不到这人间地狱仅是一墙之隔呀。”“好啦,又来!这里临着城墙,我看脚印往西边去了。矾楼在那方向,离得好近。”晋胜寒招呼众人,又见魏寻 欢仍被束着,“寻 欢兄,你还缚着链子?伸手,我来!”

“罢了,用你那刀砍?别再卷了刃,他日寻个锁匠好了。”“这破链子一刀便断了,你还信不过我?”魏寻 欢犹自哈欠,听他般说,不语伸手张臂由他砍。“伸手就好,我砍锁头,砍断链子你不还是被锁着?”李长庆几人都道小心些。“不怕,胜寒兄运斤成风,我随你砍吧,大不了把我手砍下来算了。”

晋胜寒微微凝神,抽刀发力,精准无误照着那锁头劈去,只听“铛”的两声,那链子哗啦脱落地上。晋胜寒这两下生猛利落,已是还刀回鞘。紫电、青霜二人惊讶:“当真好宝刀,好力道,这般挥去竟有斤斧之力。”魏寻 欢未伤分毫,扭了扭手腕见状笑道:“怎么,砍坏忙收回去了?”他拾起那锁链,从洞口扔了下去,而后活跃手臂,深吸一气,不由畅然。“呼,永别了,牢笼!”

他们围着洞口几句唏嘘,凑近尚能听得下面有人叫喊。后来听说是禁军们帮衬开封府救出不少劳工妇孺,屠戮群贼,搜刮了不少赃银,然后把这棵重阳木砍倒,烧了整座鬼矾楼,这般沟壑似也是填了填,堵了一下。

现今他们出来见得血迹点点,旁插有些许蒺藜镖,恐是无常逃出,没见大石堵住口子,便插在一旁妨碍追踪的。几句话侃过,便忙顺着脚步血迹往西面追去了。行间种志恒告知尤少勤断手一事,惹得魏寻 欢急中带怒,“无常都引出来了,另两个人下的手?哎呀!你们怎么慢一步?他们已知自己强弩之末,还要犯贱作妖,两个狗贼!另一个躲哪去了?”说到此,更觉厌烦。

有分教:会意逐臭,三揭无常于暗影;正气凛然,一刀骁勇截矾楼。

不知可否追得无常,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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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六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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