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驻地,原来生龙活虎的九千将士,如今一千多死于中毒,他们的尸体就摆在大营的空地上,剩余的都在营帐里救治,还有被西北军袭击,死亡的也陆续抬了进来。
子玉目睹了这一切,这是继他们东征后,他所见过的战事里第一次损失如此惨烈。
欧阳和一位年轻的兵士跑来,见到子玉和秦豫,那兵士单膝一跪道:“黑风口驻地校尉千总胡谦见过平辽王,秦将军。”
“龙牙关战事如何?”子玉一边扶他一边问道。
胡谦并没站没起,并且请求道:“王爷,龙牙关原守军才一千五百,加上大将军的援兵才六千多。但龙牙关是黑风口的前哨站,根本不易守。刚才接到消息,说大将军受伤依然坚守在那里,还问援兵到没到。实际上那里已经战死一半兵力了,这仗打的不划算啊?”
“如今大将军不在,这里除了援军,已无兵可派,恳请王爷接掌镇戊军,指挥这一仗,否则黑风口失守在镇戊军手里,是耻辱。”
子玉理解胡谦的心情,这是个理性的底层指挥,如今的战术不变,他已料到了黑风口的失守。刚从西北军手里接管的关隘,在他们手里丢失,这个脸丢不得,也无法向皇上交代。
“王爷!”胡谦从怀里掏出令牌和半块虎符,递给子玉:“这是大将军临走前留下的,说万一他回不来,就让王爷代他指挥,务必保住黑风口。”
萧小听说师父来了,便从伤病营里跑了过来,一把抓过秦豫的东西道:“师父不可以。胡谦,你知道我师父是被皇上免职,没有圣旨,大将军也无权托付军队。”
他举起令牌,对子玉道:“我来,我是大将军的副将,与张良平级,有资格代理。师父,你说怎么做,我来顶着。”
子玉点头:“这样最好。”
他合上双眼,脑子里是那张他亲自画出的黑风口地图,从龙牙关至黑风口的地形,他太熟悉了。
片刻后,他睁开眼对萧小道:“让大将军放弃龙牙关,败退黑风口,在黑瞎子沟由援军打伏击。”
“可黑瞎子沟不是谷底,两边山头距离远,不是最佳地点。”
“你学兵书学傻了,那里不是还有零星的松柏树林吗,再做些荒草遮掩物就可以,反而不被注意。另外再通知张良领白鹿山谷全部人马出击黑瞎子沟,不能全歼也能逼他们退回龙牙关。”
秦豫道:“那龙牙关有可能夺不回来?”
萧小却道:“不怕,能保住黑风口是第一步,等我们恢复元气,夺回龙牙关容易。”
子玉点头:“对,坚守住黑风口,西域人占个龙牙关也只能监测,对西域意义不大。若要收回,就从龙牙山的龙脊林秘密潜入,虎口拔牙这四字,就是如此了。”
秦豫感叹:“王爷,您真不该退出军队。”
子玉深深叹气,从十四岁入军营,如今十二年的军旅生涯,除了一身伤痕和旧疾,没有留下什么值得的东西。
“退与不退,作为臣子都由不得自己,本王是真不想再打仗了。”
他不想再让父母为自己提心吊胆,也不愿与君儿永隔两地。
“萧将军,你既领军,军情紧迫,就下令吧!”
萧小把令牌给了胡谦,让他去龙牙关通知大将军,就是打晕他也要拖他回来。
秦豫负责埋伏,即刻领兵走了。
萧小这才面对子玉道:“师父,我亲自去白鹿山谷领兵,您就坐镇这里,帮我看着这些残兵,若有意外,尽量护住。实在不行,您就走,别伤着。”
子玉笑着把马缰递进他手里:“放心去吧,师父在这儿等你们。”
看着萧小与几位将军的马跑远,子玉走进欧阳的营帐。正在配药的欧阳忙了一晚上,眼圈都是黑的,那军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大冬天的也不觉冷。
“毒都解了吗?”
“都解了,就地取材,没有那么多的药材,解毒效果不算好,生命没有危险。但好多士兵没有战力,要是再来一拨敌军,那就栽了。”
“查的结果如何,是什么人做的?”
“查清了,水里下的毒,不是军营的人。当他下第二次的时候被发现,高手,人没抓到,跑了?也幸亏发现了,要不,这一万多人悬了,黑风口也保不住。”
欧阳让士兵进来抬药,这是最后一批药了,他们小心翼翼抬走分配去了。
欧阳擦着手对子玉道:“如今这里能打的兵没有多少,还有第一批解毒的,恢复一半了,也算上他们,你看着安排吧,以防西北军再来。”
“你也认定是西北军?”
“管他是谁,一群混蛋,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西北援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亏吃大了。”
欧阳说着,打开门帘对外喊着:“福子,通知范将军他们这帮还能拿刀的集合,就说平辽王来了,一切听他指挥。”
大营的空地上站了一两千人的队伍,个个苍白着脸,但是神情严肃认真,仿佛都是战场上的好手。
子玉顺手拿了根木棒,走到第一排第一人面前。
“你们一个个来,谁能打飞我手里的木棍,便留下。”
一连几十人过去,不但打不飞,还被那木棍碰的坐地上了,许多人自己就打了退堂鼓。
子玉的手里却是有数的,最后挑出了九百多人,与大营里那几百人组在一起,分成两拨,分别守在黑风口前后路口,这是最后的防备了。
子玉对欧阳道:“你带着那些挑剩的士兵,警戒水源和粮库,防止被人再钻空子。营里就交给你了。”
黑风口之所以叫口,是因为整个镇子是建在两山之间,它的北口,有一片松林覆盖,一年四季黑压压挡住了肆孽的风势,才会有了小镇的风调雨顺,当年的繁华。
黑山是镇子旁最高的一座山,在这里可俯瞰全镇。
子玉和黄敬杰他们就在这里落脚,既不干涉军务,也能旁观全局,吴三和夏五也被分别派出去打探消息。
昨日来时是半夜,如今天已微明,龙牙关战况激烈,镇戊军已经回撤了。刚才有夏五来禀报,说伏击成功,镇戊军一反颓势占了主动,歼灭了一万多西域兵,还有一万多人逃回了龙牙关,萧将军带着全军追了上去。
子玉听了不仅为徒弟捏了把汗,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攻比防要难得多。
他就这样站在山头的一棵油松树下,手被粗糙的树干磨红了也没觉得疼,依然紧紧握着。直到吴三送来最后的捷报,萧小一鼓作气夺回了龙牙关,把西域军队打出了西北边境,就要凯旋。
他的眼睛湿润了,腿一软坐到地上。他这几年练了一身功夫,却没有萧小这样的勇气了。带兵时谋略有之,对战的血气之勇没了,是老了吗?是心老了,是厌战了。
他站起来,对黄敬杰道:“一会儿,你和丁一去趟平西王府,把这黑风口急需的药单子给他。看他态度,西北军应该给我们个交代了,到现在他的援军都没来,就说,本王在黑风口府里等着他。”
子玉回府后,一直焦急等待的文燕君眉直接迎了出来。平西王府的事她们不知情,但黑风口驻军的一夜激战却是近在镇子外。
子玉安慰道:“没事了,西域的军队败了。”
他又看向君眉道:“是萧小指挥的这次反击,把西域人赶出了龙牙关。”他又贴心的加了句:“放心,他没事,挺好的。”
君眉反倒是一句话也不好意思说了,忙转了话题:“王爷,鹿昭和顾曦叔从京城赶来,一直在府中等着你呢,不知出了何事,非要单独给你说。”
鹿昭两人这一路赶得急,生怕西北先得了消息。等一路打听着找到平辽王的住处,才知道边境出事了。打仗是正事,他们也不急,就在府里洗漱完毕歇了会儿。见到子玉一回来,便呈上了少郡的信。
子玉板着脸看完,带两人去了临时作为书房的屋子。
子玉先是问了少郡入狱的过程,分析出少郡的用意,知道她不是鲁莽的人,欺君罪他也有心理准备,一切就看皇上手腕。
他坐在那儿,有一阵没说话,是在稳定自己乍一见信的慌乱,他这几年早已做到处变不惊,却唯有这女子能牵动情绪,乱了心神。
过了一会儿才对两人道:“恩师的用意,我理解,但她还不知道,我已不在军中供职,而且以后我也没机会了,只是个闲散的王爷。你们若是想建军功,我可以介绍给张良,你们可以跟着他。”
顾曦根本就没这打算,忙解释道:“王爷误会了,大人让我们来一是送信亲自转达她的意思,而是她让我们以后跟着王爷,不论王爷在哪儿。在下本是江湖人,不愿受朝廷约束,既受大人所托,必不辜负。”
鹿昭也道:“王爷,大人的意思是她以后用不到我了,让回来跟着你,还嫌我养尊处优功夫没长进,说跟着王爷有出息。”
子玉心道,又是个来投奔的,君儿这是把身边的人都做了安排,她倒底是何打算?即便不追究欺君死罪,但脱罪也很难,皇上也不会轻易放手,这一点他比君儿明白。
“恩师的意思,我可以接受,但有句话先说明处,愿意跟我身边,我必以礼待之,以诚相见,但你们的前程荣华,我无法承诺。”
顾曦道:“王爷见外,在下不仅只是受托,还是对王爷的人品能力佩服,愿意跟随。来之前,大人担心王爷冲动,今日看来王爷还是很理智冷静,不愧是大人的知己。”
鹿昭干脆说道:“就这样吧,王爷别嫌弃,我虽然不如丁大哥他们,可也是你教的,原就是你手下,就赖在王府了。”
子玉只好应下两人,随即也解释道:“我虽然能冷静,但还是会回京的,我已经给皇上递了奏章,表明自己退出军政的心愿。我也答应过君儿,一直陪在她身边,你们不用劝。我很清醒,即便是无召回京,也不存在擅离职守,皇上又没禁我足。等处理完西北这一摊子,我们一起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