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岚睁开眼,发现黎星鸾正坐在自己旁边看书。晨光熹微,一道柔和的明黄色光亮透过纱窗,偏偏落在她的身上。他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直到一只手伸过来,覆住他的眼睛。
“皇夫,可不准偷看。”
那掌心是温热的,散发着女子独有的馨香,在他一呼一吸间,无比真实。他仿佛忽然想起了自己是谁,不禁脸上发烫,老实的坐起身来。
“刚才,我还以为是梦见了陛下。”
黎星鸾眼中划过一丝惊讶的情绪,似乎是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掩饰过去,笑吟吟的搂住他的肩。
“我不是就在这里嘛。”
“我没在的这几天,有没有好好睡觉?”
“睡得甚好。”
秦岚看向她,少女还是一样的明媚,带着天真和高深相杂糅的气质,但又多了些温柔和沉稳,与他新婚那夜第一次见到的样子似是有些不同了。
到底是结过第二次亲的人了,他的少女,也在慢慢长大。
只因她是帝王,所以他不能固守。
想到这里,秦岚的睡意醒了一大半。他忽然看清了这里的装饰,和栖凤殿的全然不同,自己睡的地方也并不是自己的床榻,于是猛然想起昨夜离开栖凤殿,到了甘春殿跟前,见到了晏青。
他和晏青说了些话,还喝了些酒,然后,就不记得了。或许是当时自己有些累了,晏青便安排人服侍自己在甘春殿就寝了。
只是晏青怎么会这么好心?秦岚有些迷惑。要是按他的性子,这时候应该要再来自己面前嘲讽一番的。
“陛下怎么来了?”
“当然是在某个地方逗留太久,听说我的皇夫特意来找我了,所以准备送他回去。”黎星鸾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促狭。
秦岚面上一红:“我心中自然挂念着陛下,但还不至于此。若不是昨夜在路上突然下起雨来,我也不会来叨扰皇贵君。”
“那便幸亏是你急中生智了,否则淋坏了我的皇夫可怎么好。”黎星鸾笑道,也不欲继续追问。
“来,收拾一下,就随我回去吧。你一夜未归,你身边的那个宫侍怕是等急了。”
这时,安排洗漱的宫侍端着大小盆碟进来。等秦岚洗漱完毕,两人就回到了栖凤殿。
今日日光晴好,两人相携而归,不觉间就走到了栖凤殿门口。
门口站了两位宫侍,一人面色忧愁,焦急四望着,正是梳月没错。另一人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垂着头一动不动。秦岚瞧了一会儿,想起这是他前些日子送去冰露殿的写秋。
“陛下,殿下,可算回来了!”梳月望见了二人的身影,立马迈着小短腿奔过来,一张小脸欣喜得不行。
“没出息,只是在其它地方借宿一晚,又不是人丢了,怎么急成这样。”秦岚笑起来,装作数落他的样子。
梳月受了数落,委屈的看向一旁的黎星鸾。黎星鸾却并不帮他说话:“你是皇夫的贴身宫侍,在宫里该随时侍应着主子,怎么连人去哪了都不知道?该罚。”
梳月在秦岚这里被扣俸禄扣惯了,这下一听到“该罚”这两个字,就害怕得不行,一张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秦岚到底还是有些护短,看得不忍,便道:“陛下,梳月还小,你别吓着了人家。”
梳月立马躲到了秦岚身后,见两人都没有要继续追究的意思,这才放下了心。
“还是殿下疼我。”
“知道殿下和陛下在一起,奴可是一百一千个放心。现在就让去寻殿下的侍卫们撤回来。”
梳月忙着张罗事情去了。秦岚看向沉静的站在一旁的宫侍:“写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黎星鸾也听说过他,便问:“你就是皇夫派去冰露殿的写秋。怎么样,那边的人现在可还听话规矩?”
写秋俯身施了个礼:“回陛下,有我在,他们亏待不了太贵夫的。”
“那便辛苦你了。”
“这是奴的分内之事。”写秋答道,又短促的看向秦岚,似是有话要说。
黎星鸾会意的对秦岚道:“那我便先进去了,让写秋慢慢同你说吧。”
秦岚带写秋走进偏厅,坐在美人靠上。
“可是冰露殿那边有什么要紧之事?”
写秋点头,停了一会儿,犹犹豫豫的道:“太贵夫让奴来请示皇夫殿下,说是……想重新修葺冰露殿。”
秦岚想起那座砖瓦都有些褪色了的宫殿,看着的确是不大体面,想要重新修整修整,也在情理之中。
“按他想的去办就行了,这类事以后不必告知我。”秦岚顿了顿,“他让你过来,就只是为了这件事?这有什么必要回避陛下的?”
写秋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更心虚了,额头上有些冒汗。他想着太贵夫交待的话,要怎样才能委婉的提出来,又不让皇夫怪罪。
“太贵夫最近精神都不大好,到了晚上也总是站在殿外,似乎是盼着殿下……”
写秋只觉得越说越圆不下去,一口气吊在胸口,差些要窒息了。他咬咬牙,继续道:“……盼着殿下前去商议修葺之事。”
写秋原先在内侍省,处理的都是正经宫务;直到调到冰露殿,遇到了温佑白这个主子,才头一次做这样的差使。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尽力委婉了,但还是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他想起温佑白对他的吩咐:“写秋啊,我和殿下,就要看你了。”
温佑白故意说得暧昧不明,引得写秋在心里头直猜测。哪怕他心里已经有几分预感,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所以在传达意思的时候,也尽可能不往那方面去说,生怕因为自己的臆断,反倒让皇夫殿下误会。
写秋这样尽力,秦岚又何尝听不出来。
“冰露殿是太贵夫的寝殿,太贵夫自己莫非还没有主意?”
写秋这次答得很快:“太贵夫画了一幅排布图,想交给殿下过目。”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图卷,交给了秦岚。
秦岚颇有些好奇,当下便展开来看。却见画轴展开后,大部分地方都是留白,正中间用墨笔勾勒了一朵并蒂莲。莲花下有寥寥数言: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不必想,也知道这是谁的笔墨。
秦岚沉默了。
敢情这才是陛下需要回避的东西,温佑白这是让写秋跑腿给他送情书来了。秦岚惊讶之余,快速的把画卷重又合上。竟然让人光明正大的把东西送来他和陛下的寝殿,他也实在是太大胆了些。
写秋显然也看到了画上的文字,顿时脸色煞白。
他也没想到温佑白居然这么毫无忌惮,这下好了,温佑白在打什么主意,猜也用不着猜了。
秦岚对温佑白的举动已是见怪不怪的了,随手把画卷递给写秋:“拿回去,找个地方烧了吧。”
写秋见他居然只是这么简单的吩咐,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仿佛是在做梦一样。他连忙伸手把东西接过,手心被汗浸湿,差点拿不稳。
秦岚见了,不由得失笑。
写秋这样恪守规矩的性格,到了温佑白的宫里做事,怕是要受好一番心理上的折磨。瞧这趟跑腿就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秦岚忽然想起,自己似乎答应过温佑白,要常去冰露殿看他。但过了这么些时日,他也被晏青进宫的事分了心神,所以还没有去赴约过。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温佑白怀着怎样的感情。至少他并不讨厌他的纠缠,虽然恼怒他时时的逾越,但又狠不下心来和他断绝来往。知道他受伤却从不好好对待自己,他又会恼怒不已。
温佑白比秦岚年长六岁,因此他还只算是青葱少年,而温佑白已经出落得十分有韵致。论起样貌来,他或许还胜过秦岚几分。这样的男子,如果有意引诱,怕也是很难失手的。哪怕秦岚是个男子,也在无意当中,好几次被他摄了魂去。
更何况,他还那样大胆的向他表露心迹,在他离开时环着他的腰挽留,在敞开着的宫殿门口故意吻他。
可秦岚始终忘不掉,温佑白在面对其它人的时候,眼底的冷意。和晏青的骄矜贵气不同,那是一种清傲和孤绝,如隆冬的白梅一样覆盖着冰霜,仿佛只为他一人化开。
若说他没有丝毫动容,那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这样的男子,在植满梅树的庭院里独站着,仰首去望一轮寂寂孤月,他的心忽的软了软。
秦岚思考的这段时间,写秋默默站着,连一声大气也不敢喘。
不知何时,传来一声轻叹。
“罢了,我也跟你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