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去工作了,来到了田野中。宋大婶比我们早到,她一见我,便说:“你戴着眼镜,可见你学习肯定很棒。”这是一句常见的客套话,但也不免包含着某种看法。她以为我既然戴着一副眼镜,学习也就很棒了;既然这样,也就考得上高中,继而大学也上得;这样从此便有出息,提起来对家人面上有光;有了前途,将来也有许多钱。可是她不知道我其实早已辍学,早已不是学生了。况且这眼镜是叔叔帮买的,我是不大愿意戴的,当时觉得又不近视,戴上又不好看。只留着,等到第一次退学,就整天戴,从不肯脱下,只夜里睡觉跟洗澡时才脱掉。奶奶这时说话了:“他早不读书了。”她听了,也不说话。
她现在是不说话了,可谁知道在暗地里不说呢。
我曾见过许多来家里做客的人们,面对着主人骂着别人的,多半是别家的丑闻。边夹着菜边愤愤的咒骂,唾沫星子毫无知觉的乱飞。好像与别人家有仇似的,其实与他完全无关。别人的丑闻,只不过是饭桌上谈笑的资料罢了。
我也曾见过或听过几个疯女人的,她们的故事也由别人辱骂着的嘴中流出来,不幸被我听来,并且记住了。她们原本不疯,而且还常与人打着麻将,用手指点着钱,同样与别人大声的争吵。她们的经历却是不幸的,然而究竟是怎样的不幸,我只记得她们当中某个人的不幸经历。据说是被人贩子拐到别县卖给人家去做妻,生了几个子女之后,不知何故被抛弃,又几经碾转,流落他乡,也终于嫁到村里来,然而不知何时疯掉了。对于她们疯掉的缘故,我却隐隐知道一些,这大半是与背后人们的闲言碎语分不开的!倘若没有这些,她们未必会疯。然而人们毕竟说了,她们的确疯掉了。
我不晓得他们在暗地里说我些什么!
然而戴着的眼镜终于给我带来了灾祸。他们在我背后说我些什么呢?“他怎能这样呢?戴着一副眼镜!他既不是博士,也不是好学生。瞧他那傻样,怎么能戴上呢?他配不上!”无非是这类话罢了。我可以轻易想象出他们那副模样!
他们无聊,所以便拿了别人丑事来谈笑,似乎觉得大有乐趣。
他们在背后谈笑,所以毫无顾忌,可以在背后无休止的进行谩骂,毫无顾忌,也毫无保留。他们嫉妒,他们厌恶。
他们大声的笑骂,谩骂着。他们的笑是那么的明朗,说出的话却那么的恶毒,好像暗藏着充满杀机的刀刃,渴欲饮血。
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在田野中奔跑,他们也天真无邪的跟着大人们笑骂并且谩骂着。孩子们把他当作破损的玩具,正在天真无邪的笑骂,并且谩骂着……
啊,在背后骂人的人,是我所最痛恨的人!世上真有诅咒术的话,我先要用它来诅咒一切在背后骂人的人!
哥哥的两个老同学来到家里,我是认得他们的。他们从门缝中看到了我,我正坐在写字台前写些无聊东西,与其说是写字台,倒不如说是梳妆台。
他们来了一会就走了,我分明听见一句:“他真是一个废佬。”天哪!他真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老实得和我一样的人吗?
他真是一个废佬……废佬…………废佬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2015.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