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到窗户边，推开半扇窗，将屋内燥热散去些许，也透进清冷的新空气进来，“今年的气候反常，冷得异常快，今早出门没防备，走了一半路，脸被雪珠子打得疼，就又回去披了件斗篷来。”
言兮探过身子，透过窗户瞧见庭院中的草木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屑，喃喃道：“既然下雪了，何必非要来呢？”
“就是下雪了才更要出门——今日出门，便看到街角处的枯木竟打了花苞。”文彦侧首朝她笑道：“我平日瞧它光秃秃的，只当是没人照看的死树，不成想遇到落雪天，才知是株梅花。”
“常言‘枯木逢春’，可梅花却是遇雪而活。”言兮也报之一笑，“也亏得这场初雪落得早，倒救了它。”
“今年是早了些，但好歹不是六月飞雪，不至于以为有奇冤。”文彦手搭在窗台上，望向庭院，“老师这园子里什么都有，偏偏没有梅花，到了冬日，满园都是深青的，少了些颜色。”
“梅花乃傲雪凌霜之物，岂是这暖园之中能栽得活的。”
“也是。我那院子里虽栽了几株梅树，可年年花都开得稀稀落落的，拿来插瓶都嫌寒酸。”
文彦想了一想，又笑道：“你可知京城一带，哪里的梅花最好？”
言兮摇摇头。
“京西郊皇陵处。”文彦道：“因先帝最喜梅花，自从靖国公看守皇陵后，便在皇陵的祭田上扩栽梅花，由原先的一两亩地的梅花，到现在已逾百亩。且他的梅花开得又极好，都是胭脂色，远远瞧着，红艳艳的一片，像火云一样。”
关于靖国公的事迹，言兮也略知一星半点：曾随先帝出征，功勋卓绝又治军严明，在朝里军中都颇有威望，后被殷晗一案所累，自请辞去在都督府中职务，驻守皇陵为先帝守孝。
“靖国公与先帝一样，都极喜梅花，皇陵梅花我也听说过。”言兮略带遗憾道：“只是皇陵为皇家重地，平常人不能靠近。这样的美景无人欣赏，却也是憾事。”
文彦歪歪地靠在窗边，双手抱胸：“可不是，就说前年送给老师插瓶的梅花吧，那都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折来的。”
言兮奇道：“你们去皇陵处偷梅花了？”
文彦见她一眼看穿，讪讪地笑了笑：“是我出的主意，仲陵带的头。本来一切顺利，就是雪厚大用走得慢，被守陵的兵卫发现了。传闻中靖国公脾气执拗，管你什么身份背景，都不容情半分。我们本想落到他手里，定是没好果子吃了。”
“然后呢，靖国公真罚你们了？”
“那倒没有，是仲陵站出来揽下罪责，说他出的主意带的头，我与大用是受他胁迫。”文彦似心有余悸般，啧啧道：“你不知道，靖国公不愧是跟先帝打过江山的，虽说年过古稀，须发半白，但就往那一坐，气场都能压死人。当时，他脸一冷下来，我瞧见大用膝盖都抖了。
“他问仲陵：‘为何要偷摘梅花？’
“仲陵说：‘因为看花开得好，我很喜欢，想摘了送给亲近的人。’
“靖国公寒声道：‘因为你喜欢，便要折去吗？旁的我管不着，可你知这是哪里，这里的梅花都是供奉给先帝的。’
“仲陵想了想，反问道：‘可书中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开正好，不应该给人欣赏么，不然独开在这无人处，直到凋零也无人知，有何意趣？’
“听了他的话，靖国公怔然了，怒容消去，反而笑了起来，道：‘好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做人也当惜取少年时。你们几个少年有胆有义，往后来皇陵不必偷偷摸摸，直接来摘就好了，只一样，不准糟蹋了这梅花。’
“后来我问仲陵不怕靖国公吗？他说：‘怕是怕的，但想想只是挨些军棍，便没什么了，反正从前在家被人告状，我娘也常打我，都习惯了。’
“我们快马加鞭的回来，要将着刚摘下的梅花送人，仲陵去送老师，我和大用送太子。太子知道这一段事故，还深埋怨我们事前不叫上他一起，眼下能自由出入祭田折梅，反没了意思。”
文彦想起从前趣事，忍不住笑了。他虽是世家子弟，但终究少年心性，与太子仲陵他们在一处耍闹，鸡鸣狗盗之事没少做。
只是自从太子入主东宫，他们各自有了差事，这样的意趣便少有了。
言兮望着窗外，怔怔地出神。
前年大雪那日，仲陵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她走来，然后小心地将一枝红梅递到她手上。
红梅枝节嶙峋，长势奇佳，花骨朵红艳艳的，映着白雪煞是好看。
她问他是从哪折来这样好的梅枝，他却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笑。
他的手都冻青了，口鼻中呼出的热气瞬间凝成白雾，萦绕在他舒朗的眉眼间，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言兮是从来不喜欢冬日，不喜欢下雪的，可那一日的白雪红梅却成了她心底珍藏的美景。
只是不知，还能否见到记忆中纯粹的笑脸。
文彦见言兮微垂眼帘，清冷的面庞略过一丝神伤，想是因为自己提到仲陵，难免勾起她伤怀，便扯开话题。
“这样的天气，到十一月必有一场大雪，那时皇陵的梅花也该开了。琉璃世界，银装素裹，叫上三五好友，踏雪乞梅，可真是一大雅事。”文彦对着言兮，微笑道：“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梅花好不好？”
言兮微摇了摇头，轻叹道：“我的病，怕那时也好不了，你还是找别人吧。”
文彦耸了耸肩，道：“找别人有什么意思，大不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
“只怕那时梅花都谢了。”
“那怕什么，大不了就看桃花、杏花，万佛寺后山的桃花林很有名的。到了夏日，还可以去碧游湖赏荷……”文彦停了会，补充道：“多出去走走，见见不一样的景致，你的心情会好些，对你的身子也有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