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滚滚而去的浑浊江水,凝注其上只觉船体不动,完全是被江水拉动。
低沉嘶吼的柴油机声也似江水发出,从我脑后发出。
我坐上的是一条很小的老式柴油渡船。
驾驶室在最后悬着,看来随时要和船体脱离,行驶中一直左摇右晃。
紧挨驾驶室是一段铁棚,长约两米,内置十几个座位,已坐得满满的,连中间狭窄过道也有人。
我没能买到坐票,只好坐在前方甲板,周遭也是非常拥挤。
乘客多是对岸乡村的农人,大筐小筐的蔬菜水果很占位置。
看来今天应该是那边的开集日,所以才这么热闹。
老辈人注重的集市习俗,早已被年轻一代遗弃,但我欣然感激现在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城市还为这样的旧事留有余地。
船上年轻人不多,算我也不过三四个,零落在富有热情的老辈人中绷着脸闷声不响。
我身边都是老辈人,始终在热情聊天。
一个老爷爷长得短小精干,面前是一背篓橘子,他看我脸色不对,主动塞过来一个橘子。
我现在的确有点晕船,脑后嘈杂的江水像是使劲抓着我的后脑勺。
但看见那个橘子,我还是不好意思的笑笑拒绝。
老爷爷却热情不减,硬要给我那个橘子:你一定是头次坐船,容易晕船,吃个橘子会好些。
我还是不好意思。
老爷爷竟索性剥开橘皮再递给我。
年轻人总说坏人都变老,似乎老人都坏透,可我遇见的老人总是如此和蔼可亲。
质朴的人情味,老人间也比年轻人间多得多。
我甚至有些厌恶别的年轻人,他们能给我的,从不是关爱的橘子,而是无穷无尽的冷漠。
盛情难却,我终究是接了橘子。
谢谢。很久没这么真诚的谢过别人,内心一阵轻松温暖,多日来的诡异感暂时消失。
吃过橘子,晕船的痛苦大有缓解,后脑勺被江水抓住的错觉也消失,换来舒服的清爽江风吹拂发根。
老爷爷又热情的问我好点没,准备再给我一个橘子。
我知道老爷爷这背篓橘子得来辛苦,要去集市卖钱,拒绝第二个橘子的同时打算给第一个橘子的钱。
老爷爷朗笑着推开我给钱的手。
他告诉我,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切赶集的货物在船上都可以随主人自愿分享,不该提钱,到了那边集市才重新成为买卖。
这规矩是老辈人世代积累的质朴,不会有人因此大肆索要。
所以一个两个橘子不算什么,背篓里还有许多。
这份质朴在年轻人间也存在?希望吧。
大概十几分钟,渡船到了那边码头。
我却觉得过了几个小时,晕船晕车果然会拉长时间的感知。
我与老爷爷诚挚告别,再次谢过他的橘子。
我先在码头的亭子里歇一歇,拿出手机想进群看一眼,急切的想通知猫哥我已过江。
群里冷清。
半晌我才明白今天不是周末,大多群友不像我废柴不务正业,他们都去上班了。
幸好猫哥在。
不等我开口,猫哥已神机妙算的说:我算来你现在已过江了吧。
你算的真准,你是咋算的?
就是掐指一算。
猫哥还和我故弄玄虚。
怎样,晕船了么?
晕,比晕车难受。
你没准备一些防晕的橘子之类?
客车直接开到码头转船,根本不给我买东西的机会。
那辛苦你了。
船上倒是遇见一个好心肠的爷爷,他带着一背篓橘子,应该是要过这边赶集的,他见我不舒服就送我一个橘子吃。
猫哥对老爷爷的事迹置若罔闻,却对另一件事兴致高昂。
赶集?
对呀,船上挤满了赶集的农民。
今天原来是赶集日,唉……
怎么了?叹气干嘛?
我也想到我爷爷,每年今天都会拉我去赶集,直到我上了高中……
哦……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真怀念我爷爷,怀念赶集的开心。
要不,我陪你赶集。
集市在城东,猫哥住的医院恰好在东郊山下。
猫哥开心的说:掐指一算,从医院到集市还蛮近的,我看看能招到出租不,你先去集市口等我。
我欣然答应,望到那成群结队的赶集农人并未消失,快步追去肯定追得上。
怎奈码头往上是几十级很陡的石梯,所以那些老辈人带着货物才走得慢。
我一连登了十几级也慢下来,气喘吁吁,后背出了汗。
到处发展,为什么不改善一下这里的交通环境?
难道因为这里来来去去的都是老人,觉得老人没年轻人重要,就干脆无视?
唉,我咋变得这样愤,废物一个还老是愤,简直吃饱了撑的。
我暗中自嘲,咬牙努力,好不容易终于上了马路,不敢回头看石梯下,头又有点发晕。
小伙子要多锻炼哟。
熟悉的声音。
是那个老爷爷,他们也好不容易登顶,正在路边歇口气。
歇足之后,我主动给老爷爷背起背篓,老爷爷喜笑颜开,愿意接受我的报恩。
老爷爷,集市远么,我也约了人要赶集。
不远,转过那边路口就到。
18.
抛诸脑后的江水,流动着颗粒状的浪花,远去的势头犹如真相与谎言在无声无息地交接。
或许我忘了江水滔滔的声音,当我走向现代城市的时候,记忆是模糊而寂静,犹如交接的天色与江面呈现出真相与谎言的妩媚。
没有逻辑,喜欢错乱。
这便是我跟随老爷爷向集市行进时脑海窜动不止的文学。
自以为是的文学。
其实文学一旦趋于矫情,丧失的不再只是瑰丽却质朴的思想,我应该在思想绽放的边缘及时安抚读者。
谁能想到,犹如思想绽放的边缘是和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的老街。
这里并不是老人居多,多数年轻人带着懒散心态游走其间,左顾右盼,百忙中搜寻不知如何命名的乐趣。
我们走进。
集市喧哗。
无声无息的喧哗令我似曾相识。
哦,是车窗。
我之前已透过火车的车窗与客车的车窗看过几乎一模一样的集市。
不可能也不应该是同一个集市。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天下集市都长得一模一样。
我无法逐一表述集市上的所见所闻,因为我自闭太久,浑噩之间着实孤陋寡闻。
但我乐于游走其间,左顾右盼,感受蔬菜与水果、旧书与古董、吹糖与布料,甚至是一场耍弄拳脚的卖艺。
错乱的不再是文学的思维,而是时间,最普通的时间。
我内心深处根植怀疑,表面上又乐此不疲。
到了。
老爷爷到了他的摊位,我放下背篓。
老爷爷递给我两个橘子,我爽快的收下。
我们是缘分,这年头,老人与年轻人产生这样质朴的缘分已罕见,所以我倍加珍惜,开开心心。
我将告别时,猫哥来了信息。
猫哥说他已离开医院在车上。
我想我索性就在老爷爷的摊子旁等着。
我把老爷爷的摊子特征告诉猫哥,猫哥太熟悉这片集市,一听就知道是哪个位置。
接下来我开始等。
老爷爷和我唠嗑,忘了自己是在等人。
直到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应声回头,看着一个模棱两可的人。
在网络我们曾私聊互述真名。
但现在我不能确定我们曾在网上见过各自真面目。
现实中的猫哥长得可一点不像网上视频里的猫哥。
虽有换脸邪术,我们群聊视频却绝不会那么做。
我试着形容一下眼前这人的模棱两可。
首先ta短发,脸部棱角分明但看在我眼中却非常柔润温和,五官倾向于女性,眼睛不大不小却非常可爱,目光也是月光一样冷冷清清,当ta目光着落在我脸上时,我竟生出想扑过去紧拥ta好好爱护的冲动。
其次ta身高可能最多一米六零,体重最多九十斤,却不显瘦,而是微胖,肤白,不用触碰就知道ta皮肤很嫩,很细腻。
Ta身材精致,整体风姿秀美,视觉偏女,可ta声音又是男性。
我听说过跨性别女性,我怀疑ta会不会就属于这群体,当然我不敢直接问ta,只是掩饰不了脸上惊奇的表情。
我该说眼前这人是他还是她?
我该继续叫ta猫哥么?
Ta的声音虽是辨识度高的男性,却又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用年轻的网络语言说就是软软糯糯的感觉。
你能想象一种软软糯糯的男性声音?
你是否也听过?
或许不少人觉得男性若是软软糯糯的声音会很恶心,俗称娘炮。
可相信我,绝不恶心,甚至我觉得这种声音配上这种身体最恰到好处,当这种声音从ta嘴里出现时,ta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安宁祥和又富有活力。
Ta看见我就主动的热情的坚定的告诉我:ta正是猫哥,货真价实的猫哥。
Ta的从容,ta的大方,ta的乐观,ta的俏皮,都让这具身体魅力倍增。
我不否认自己在内心深处已有些爱上ta了。
Ta主动的热情的坚定的牵住我手,告别老爷爷,我们一起逛集市,看来必如情侣。
不知逛了多久,原本不长的街道竟似永远走不到尽头,突然我终于鼓起勇气问ta:你……你怎么不一样?
哪点不一样?
Ta俏皮的眨眨眼,太少女了,再次动我心弦。
我说哪点都不一样。
你不喜欢我不一样?
我哑口。
我窘迫。
我不敢看ta,ta却拉着我手,嘴贴近我耳朵柔声说:不管你喜不喜欢这样的我,反正我喜欢你。